《烈焰、情人》第61章


我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在流逝的光阴里,与她再次相逢,我不能再次失去她。她要离开魏旭恩很好,那就跟我走。毕业在即,加州的医院,已经等不及,随时等候着我,我可以带着她,重新开始。
我看看时间,眼见快交班了,我一定要找到她,跟她表明心迹。
新进来一个中风病患,是出血性中风,刚开完刀,还留了引流管,脑压依旧偏高,是个随时会走的病患。虽然我惦记着青妍,但我不放心他的状况,一直同接替我的人,千叮万嘱。
最后我是被轰走的。唉!人年纪一大,越来越婆妈。
我滑开手机,发出条讯息,约青妍到中庭碰面。
我低头看看手机,已经等了将近三十分钟,她再不来,我只好去敲病房的门了。我玩了二回合的部落冲突,用以按耐住自己焦躁的情绪。
当我结束游戏,起身晃到大厅,准备上楼去敲病房门时,转头却看见青妍一个人,独自坐在大厅候诊区的一隅,低着头一动也不动。这个时间早已经结束门诊,大厅空荡荡的,连个清洁工都没有。为了节省能源,大厅的灯光熄灭,只有最基础的安全照明。
她一个人在微弱的光线中独坐,落寞孤寂得彷佛千百年来,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存在。因为曾经的病史,让我不免开始担心,这样的状态,会不会诱发她的忧郁症。而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无言的支持与陪伴。
我垂下打算按电梯的手,缓缓的走向她。候诊的长条椅,不是舒服的沙发,但是可以肩挨着肩坐着。我静静地坐到青妍一旁,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青妍没有抬头看我,只是默默地靠过来,将头倚在我的臂膀。
“涂医师要到加州,享受加州阳光,缺一个女伴,想不想一起去?”
我俩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后来由我开口打破宁静。
青妍慢慢的抬起头,离开我的肩膀。她坐直身子后,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前方非常久,久到让我几乎要后悔讲出这样的话来。
“涂医师,我是纵火犯喔!你不害怕?”
青妍瞬间转过头,用她那极黑极清亮的眼睛直视着我。
“是杀人犯都不怕喔!”
她悲惨的过去,我改变不了,但我能接受。爱一个人,爱的就是她的全部。我非常正经的回望着她,希望她能懂。
青妍不可置信的说:“我讲的是真的,我是纵火犯喔!
那时候,妈妈吸毒被抓,我则被她丢在工寮跟几个工人一起。刚到青春期的我,每天都好痛,痛得快死掉,却死不掉。
还记得季节是冬天,工人叫了一桶二十加仑的私酿酒,天天晚上煮烧酒鸡吃。
你看过人家煮烧酒鸡吗?最后一到手续,就是在锅面点火,燃烧掉多余的酒精。
那一天我同时被三个人折磨,痛得昏过去。等我醒来时,他们都醉了。只剩下桌上有一锅半残的烧酒鸡。
我小六了,知道后果会是什么,但我想就一起死吧!于是,我拿起酒,加满一整锅,甚至让酒留了一桌一地。一桶二十加仑的蒸馏酒,还没用到一半,我全倒出来了,酒流得到处都是。于是,我打开瓦斯炉,煮开了那一锅,然后在锅面点火。
蓝色的火,透明蓝色的火焰,一下子就全着起来了,那火真漂亮!
热度将我逼到门边,但是零星的火苗,烧着我身上的衣服,还有卷曲我的头发。我想,大概再痛一下子,恶魔跟我的生命就一起结束了。
没想到,浓烟跟火光太大,保全破门进来,我被拖出去。
我没死成,但是恶魔全烧死了。
这样的我,你难道不害怕?”
青妍发病的那一刻,她洗掉自己身上一层皮。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保护人体不受外界的感染。她居然能刷洗到全身是血,那是多疼的一件事。
精神科医师,怀疑发病的原因不单纯,一定有更深刻的事件不为人知。今天,我终于懂了。
“干得好呢!我怎么会怕。”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保护不了自己,只能寻求一死。这是谁的错,是荒谬的社会、残酷的现实的错。不是她。
我静静地抱着青妍,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搓着她的背。
大厅一隅昏暗到接近全黑,我们两个就这样默然相拥,直到巡逻的警卫,用手电筒照射过来,我俩才有反应。
“我该回去陪着旭恩了,你的提议,我会考虑考虑。”
青妍挣脱我的怀抱,抬手抹掉自己的泪,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还待在原地,坐了很久,才起身开车回家。
隔天再见,青妍的态度,仍是照旧,不冷不热。魏旭恩则对我更加不友善。
“青妍,我想吃苹果,可不可帮我削一颗?”
当着我的面,魏旭恩幼稚的向青妍撒娇。青妍则温柔微笑点头。
“砚齐,有空吗?我也给你削一个?”
再没空也得挤出时间。我连忙点点头。
青妍微笑:“那去洗洗手吧!出来就能吃了。”
很久没看到她这样对我笑了,我心里晕飘飘的,只能呆呆地依照她的话做。
“吃吧!”
青妍伸出手,要递给我一个削好的苹果。
“我想吃两个。还有医师查房,没事就可以走了。”
魏旭恩从病床上一溜烟地下来,并抢走青妍手上的苹果。
“我是来通知你们,旭恩下周可以出院了。”
老师越来越懒,明明主治医师是他,因为年纪大,操刀是旁人,那就算了。连例行性的巡察病房,也推给我,真是无奈。要不是因为有青妍,一个不打点滴,可以自由行动,只剩下需要观察的病患,我也懒得来看一眼。
“青妍,我们准备准备,回西雅图去。拉拉给扔在那里,孤单的很。”
魏旭恩喜出望外,拉着青妍的小手,在我面前演亲热戏,巴不得让我眼红致死。
我心里冷笑得要命。他连青妍的心理变化都不懂,还想装恩爱,演给谁看呢!
“病历我会替你们准备好,让你们带回去,方便以后接手的医生瞭解病情。”
青妍也很开心的说:“砚齐,谢谢你。对了,我们中国人,都会送礼给医生,不知道这里收不收?”
我叹息:“我知道魏家不缺钱,但是看到帐单的时候,我包准你们还是会吓一跳的。这里不时兴这一套,送礼就免了。”
“我打电话通知妈妈,好让妈妈放心。听说菁菁日夜担心,奶水都不够两个孩子喝,她知道这个好消息,一高兴,说不定就有奶水了。”
魏旭恩动的是脑部手术。虽然手机电磁波对人脑有没有影响,还没个定论,但是他最好是远离一点,免得哪天诱发新的病灶。所以,是青妍替他拨的电话。而且,是瞒着菁菁偷偷跟魏妈妈联系。
我看她拨通电话,简短报了平安。
“我还有其他的病患,你们自己准备准备吧!”
青妍替我打开门,并尾随我出来。
“砚齐,菁菁的哥哥亲自飞来了。昨天找我聊过。我想旭恩会让他接回家去。这两天我得想办法,让他跟菁菁的哥哥走。能帮帮我吗?”
青妍的表情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即将分离的哀伤。
“没问题。那你把小杨找来陪旭恩,今晚就跟我一起用餐,如何?”
我一掌拍在青妍的肩膀,希望她给我一个答案。
“好,要演戏就演得逼真点,你交班以后,到病房来找我。”
我并非想演甚么戏码,只是看见她眼底的落寞、哀伤,所以单纯的想将她从旭恩的身边带走,让她有个喘息的空间。
她误会了我的意思,但是我可以将错就错。我抿嘴微笑的点头。
剩下的时间,我没有空闲想其他的事情。中风的新患者,已经引流了不少组织液,但状况还是不稳定。一个七十余岁的孤单胖老人,又有糖尿病、高血压,生命垂危之际,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在这种的地方,看多了死亡,人的心会渐渐习惯生命的消逝。
老先生昏迷插管,动弹不得地躺在加护病房里,跟死神搏斗。我陪老先生坐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跟他说话。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就算听见了,也一定听不懂,因为我说的是中文。
老先生让我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明明是老外,但他很像我外公。外公很疼我,但早逝,我一直感到遗憾。
“为什么你对这个老人,特别关心?”
接我班的同学,好奇的问。
我微笑着回答:“他像我的亲人。”
同学诧异:“像?”
我没再多做解释,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很难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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