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第33章


周衡把稍显丰满的女生推出河面自己就有些使不上力了。他的衣服吸饱了水,很沉,深冬结着薄冰的河水又实在是冷。端午眼见周衡要掉下去,也不管女人呛水未醒,直接蛮力推开,立刻扑过去抱住周衡的肩膀。周衡缓了十秒钟,然后借着端午出乎意料大的力气终于上了岸。
端午看着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周衡居然破天荒地没哭。她吭哧吭哧喘着不正常的粗气,不顾周衡有点僵硬的反抗,用不可思议的大力气剥掉周衡湿淋淋的衣服,再把自己刚刚脱下来的尤带着体温的羊毛开衫和羽绒服裹到周衡身上。
“好点了没有?好点了没有?”
周衡用那差不多要结霜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端午的颈窝,他低声道:“端午,我没事儿。”
端午顿了顿,起来,又蹲下,两只手要去抱住周衡,半途却又收回,不知道往哪儿搁。半晌,她的嗓子眼儿里溢出轻微的哽咽。
“你刚刚上不来。”
“我只是要歇歇。她有点重。”
红裙女生咳出两口水,终于清醒过来,她看了看周衡和端午,眼珠呆滞地动了动,开始嚎啕大哭——她好不容易拿到硕博连读的名额,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给导师当了六年的“大丫鬟”,结果要毕业了居然被告知“大丫鬟”最后还得再牺牲一下,给系里的“老爷”乐一乐,这是自古至今的惯例,否则没有毕业证;她心口淌着血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结果隔天就被恋爱两年的男朋友单方面通知分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再两天,她实名整理的检举材料出现在“老爷”的桌面上;眼下要死也死不成,红裙不仅没能让她变成厉鬼,反倒把她冻得守不住气节地要开口求饶。
“呜呜呜……你也给我一件衣服……”
端午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涨满了雾气,那雾气很快就酝酿成水珠,一串串地掉下来。
“不给。”
周衡自端午裹紧的羽绒服里挣扎着露出胳膊,他勾住端午的脖子,薄薄的唇在她眼皮上轻轻一碰。
果然,在红裙女生的室友赶来之前,她只拿到端午杯水车薪的羊毛围巾。这是后话。
十二月二十四日,亚洲的青铜电影节如期举行,黎薇薇凭借《猿人》里Ms Lee 的角色不负众望地拿到了青铜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项。
聂奶奶和聂东宁饭后坐在客厅里一如往常地漫聊着,有关聂东远的建筑事务所,有关晋市节节攀升的房价,有关聂明镜那个嘴刀子小姨,有关越来越要强的聂东锦,有关陆双溪稀烂的理科成绩……
陆双溪踩着拖鞋走过来打开电视,因为一时找不到遥控器,有点急躁地跑去厨房问保姆阿姨到底把遥控器收到哪里去了。
聂东宁不耐烦电视里唧唧喳喳的起哄声,刚要叫陆双溪回来把电视关掉,便看到正前方超大液晶屏幕里举着最佳女主角奖杯珠光宝气的黎薇薇。她别有深意地轻轻一咳,于是聂奶奶也跟着看过去。
黎薇薇望着台下诸位导演、演员、电视人和媒体发表了如下感言:
刚刚主持人问我关于这部电影,我有没有特别骄傲或者遗憾的地方,老实说,有,都有,但杀青以后,这部电影给我带来的遗憾远远大于骄傲。这部电影我拍了六个月,在南非的深山老林里,中间只请假回国一次,这六个月里我跟周先生,是的,我是说我前男友周先生,我们一度彻底断了联系,但是我居然并不着急,我居然觉得电影比他重要。然后,众所周知,我们分手了。
其实我跟周先生,我们之间出问题,不仅仅是聚少离多,不仅仅是在最敏感的时间出现了个可爱的小女生,我们性格不合。他很低调,而我,我张扬。天涯上有个帖子,有一小部分的叙述是对的。我追的他,追了整整两年,图书馆、餐厅、开水房、自习室,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们身边肯定也有我这样没皮没脸的女生,或者她在追你,或者她在追你的朋友……后来我实在追不动了,就破罐儿破摔地直接问他:周衡,要不你跟我睡一觉,睡一觉我就不缠你了……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周衡和我共同的几个朋友,结果话音刚落,角落里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立刻就崩溃了……周衡在我哭得特别狼狈特别绝望的时候牵住了我的手。后来打开灯,我觉得这屋顶的天花板真漂亮啊,这有点糊了的蛋糕真好吃啊,这些刚刚看到我出糗的朋友一个个真值得深交啊,这世界真美好啊。
再再后来,我开始接拍电视电影,废寝忘食地研究角色,孜孜不倦地争名逐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把那天跟中了头奖似的幸福和甜蜜忘光了。我的衣橱里渐渐没有了牛仔裤和板鞋,我即便跟我最亲密的人说话也开始滴水不漏,我做了错事却反过来指责他不够温柔体谅。
在数百道闪光灯下,黎薇薇哽咽着亲吻自己的奖杯。
周先生,我知道到如今如果我再去争取些什么,有点来不及,也有点对不住你身边的新人,但是,我真的依然爱你。我非常爱你。
黎薇薇这番感人至深的告白,端午是在做完两张卷子后,在卧室的电脑里看的,且看了不止一遍,以至于在退出视频播放界面以后的最起码十分钟里,脑子里依旧反反复复是黎薇薇噙着泪意的似乎至死不渝的“我非常爱你”。
端午原本是计划十点左右,大约周衡收拾妥当准备睡觉的时候,打电话问问他,她在学校门口看到他的车开走了,他是不是本来打算接她一起吃饭,但有急事走了。但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视频,就突然不想打了,因为她不知道电话接通后她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想听周衡跟她说些什么。
黎薇薇泪如雨下的告白“我非常爱你”,这五个字之于端午,效果是非常震撼的。端午这个年纪的女生,她们只说“喜欢”,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她们嫌弃有点矫情有点成熟也有点沉重的“爱”。
端午喜欢周衡,毋庸置疑。她从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虽然不常笑,但是一笑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他长成了一个举止非常有涵养的优雅的青年,跟端午身边那些未长开的飞扬跋扈的青少年有云泥之别——只是这喜欢里有多少是隐约的孺慕,有多少是纯粹的爱慕,在一开始,端午是说不清楚的。
自石达镇回来以后,黎薇薇的谎言和端午厚脸皮的顺水推舟微妙地把两个人往一起凑,周衡不再是端午臆想出来的画中人,他的脾气没有她原本想象的好,他不止是不常笑,他不说话的时候表情甚至常常是偏于严厉的……但即便如此,要确定确实是纯粹喜欢周衡依旧比吃饭喝水都要简单。
然后,端午以为是周衡通风报信,以为周衡终于不耐烦敷衍她了,她整个世界立时一片昏暗,脑袋千斤重,压塌了脊背,头晕目眩,面红耳赤,没有胃口吃饭,也不愿意回想跟周衡前面相处的一丁点细节……结果周衡的一句否认,端午立刻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且瞬时就精神焕发。
端午患得患失的症状非常严重,比李一诺以前絮絮叨叨自述的那些情况要严重一百倍,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黎薇薇和其他大人口中听起来非常深刻的“我爱你”。
保姆阿姨敲敲门,轻声道:“端午,奶奶找你。”
端午慢半拍地应“好”。
端午出门前搓了搓脸,企图搓掉黎薇薇大喇喇告白带来的不安。
北方冬日的十点半已经称得上是很深的深夜了,大多数人正在翻身接茬做第二个梦,聂奶奶往日里也属于“大多数人”,她年纪大了,睡得早,一般晚饭后看半个小时电视就有睡意了,但这天晚上,直到这个时刻,依旧无比清醒。
端午推门进来一转头就看到大书桌后面聂奶奶特别刚正不阿的脸——端曼曼刚刚嫁进聂家的时候就曾用“刚正不阿”来形容她婆婆——大门户里出来的小姐,即便是国家动荡不安的时候吃穿用度也没有受过一点委屈,生得好,嫁得好,不需要逢迎附和,于是老是端着。
“奶奶,您还没睡呢?”
聂奶奶不理端午的示好,只看着跟端曼曼长得很像的端午沉默。
端午有点茫然:“奶奶?”
聂奶奶问:“你跟周衡是什么关系?”
端午看着聂奶奶分明了然于心的眼神,顿了顿,直截了当道:“我们在交往。”
“你跟他交往的时候就没有打听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端午立刻就知道聂奶奶是什么意思了。她回想起自己刚刚下楼时聂东宁和陆双溪看到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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