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第166章


他愣了愣,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鹭川死了!”她指着悬崖哭道。
他惊道:“什么?他……他……”
他冲到崖边将那仍在晃荡的绳索拉上来,看见的却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忙将自己的衣裳脱了掩在尸身上。
死去的人体无完肤,已被老鹰几近分食。
“我要看他,我要看他最后一眼!”她扑过去,企图拉开那件衣裳,子忻一把死死地按住,道:“别看。”
“为什么我不能看?”她呜咽:“我连看看他的胆子也没有么?”
她轻轻揭开衣裳,看了一眼他的脸,连忙闭上眼睛,将衣裳重新掩住。
就在这当儿,她的眼神滑落到他的手上。
那手掌血肉模糊,当中却紧紧地握着一朵嫩黄的雏菊。
她伤心欲绝,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
他们就把他葬在了那个悬崖上。
“鹭川,我会经常来看你。”苏风沂将一把雏菊放到墓边,轻轻地道。
唐蘅与子忻站在她的身后,默默不语。
她拭了拭泪,戴上斗笠,背上包袱,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罢。”
子忻看着她,良久,轻轻请求:“风沂,跟我一起走。”
她摇摇头,道:“不。”
他迟疑了一下,想告诉她自己要往哪里去。
她没有问。
她没有问,他就没有说。
“轻禅好些了么?”苏风沂避开他的脸,扭过头去问唐蘅。
葬了郭倾葵,沈轻禅抑郁寡欢,一直住在唐蘅的院子里,由唐蘅照顾着她。
“好多了。”
他们在山下分手,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策马孤零零地站在山道的中央。
“郭倾竹?”
唐蘅注视他良久,忽然问道:“这人的身上为什么背着五只小罐子?”
子忻道:“我问过他。他说里面装的是祭品。他已搜集了仇人的五脏,祭书上说,如果将它们抛到九泉,这份仇恨就可以了结。”
唐蘅道:“这世上真的有九泉这个地方?”
“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还说我跑的地方多,可能会知道。我告诉他,九泉在昆仑山下。”
苏风沂瞪大眼睛问道:“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子忻道:“我随口编的。” 
第二十四章 尾声
自与子忻分手后,对苏风沂而言,子忻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细想下来,她与这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就算加上六年前的那四天,也还不到二十天。她与子忻,既谈不上“白首如新”,也算不上“倾盖如故”。她不知道他的年岁籍贯,甚至连“姚仁”这个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之间也许有那么一两次温馨的时刻,却全淹没在争吵之中。
她知道子忻从不念旧,从不打算记住曾经交往过的人。这二十几天发生的事,对于他漫长的江湖生涯也算不上是什么大的风波。
而她选择了分手,就选择了忘掉他。实际上,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独自谋生,生活变得格外忙碌,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多如牛毛,夜晚上床倒头就睡,回忆往事只在茶余饭后,且渐渐成了奢侈。
她留在了嘉庆,在城内的古玩店里做了三年的鉴师,积攒了本钱,便开了一家小小的古玩店。
她一向认为自己不会做生意,不料只干了一年,便在同行中名声鹊起。人们介绍她都会说:“苏姑娘,苏庆丰老爷子的千金。”
其实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与老爷子从不往来,只有临终的那一天去看过他一次。
老先生对这个女儿十分不满,却知道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真正能继承他的遗学。只有苏风沂可以继续经营苏家丰厚的藏品,为他们赚回大笔银子。
虽然她“偷”了他的家学,说到底毕竟是他的女儿。
“方总管的儿子方家华很好,人老实,也有出息,你听了我的话,嫁给他吧。”临终时他握着女儿的手,喃喃地道:“你年纪太大,不然我会替你找个更好的人家。”
“嫁给他我就永远留在了苏家,这正是您的心愿吧?”她坐在床边,嗓音平淡。
“是啊。有你打理藏真阁,我就完全放心了。你那几个哥哥,咳咳,不中用啊。”他不断地咳嗽,末了,竟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摸了摸她的手。
她曾经多么渴望这只手能像这样时时地安慰她,安慰她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二十几年来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暖,这么和蔼。
太迟了。
每当她试图说服自己去爱父亲,总被他话音背后的寒冷冻伤。他利用她的时候是那样赤裸裸,一点也不怕让她知道。好像在说,你为这个家、这几个哥哥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的。她与父亲合谋着出卖着自己。
“答应我,嫁给他,不然……我是无法咽气的。”临死前的痛苦终于没有放过他,他面部可怕地抽动起来,他可怜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她有些心碎,为自己竟然看到了这一刻。父亲在自己的最后时光,竟也没有想到过放过自己的女儿。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道:“不,我不答应。”
那天夜里,父亲去世了。几个哥哥为争夺遗产斯文丧尽、大打出手。文质彬彬的外表后面,野蛮的灵魂再次狰狞出现。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在争吵声中悄悄离去。
这么大的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来,她的走。
每隔数月她会去看望王鹭川的父母,去安慰这两个伤心欲绝的老人。第一次去见他们的时候,她双腿发软。要不是她那么任性地逃婚,鹭川现在只怕还好好地活着。老人的情绪倒还平静,告辞的时候他们送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个房契。
“鹭川曾托人带回口信,说是要我们找出怡春县老宅的房契。他想把它当作新婚的礼物送给你,”老人凄然一笑,“他说房子里有你喜欢的东西。”
她再次心痛。
我能爱你。
是啊,他没有得到她的爱,但至少他能爱,他尽力地爱过了。
她没有接受那张房契,却帮他父母开掘了下面的宝藏。
“这些珍贵的古董可以作为传家之宝。”她一件一件地向他们展示从地底下挖出的铜器、玉饰、漆盘、黄金……
为了不让她难过,老人们不断地笑,笑容却很敷衍。
她忘了鹭川是这个家四代单传的独子。虽有传家之宝,却无人可传。
每年初夏鹭川的忌日她都会去一趟青岭。
清晨出发,午后即到。从山下徒步走到山顶,沿路采上一大把雏菊。等她走到坟前,却发现坟头上已放着一把鲜黄的雏菊。坟前的杂草已被除尽,雨水冲走的砖块重新拾了回来。墓已被人细心地打扫过了。
地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的纸灰。
她知道就在这一天的上午,子忻来过。
她感到一丝安慰。
她知道子忻会很快忘记她,就像她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已完全不记得六年前在东塘镇的女孩一样。他们之间没发生过刻骨铭心的事,就是亲吻也是在争吵之后。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理想的女人,而且对她来说,理想的女人与女人的理想永远不是一回事。
毕竟他还记得鹭川。
她点起香火,坐在坟边,怅然地回忆着那一年的往事。
次年的同一日,她再次来到坟前。坟前依然放着把雏菊。他们又错过了。
第三年的时候,她特地起了个大早,赶到青岭山时太阳刚刚升起。她弃马上山,觉察到自己的脚步是如此轻快。实际上从头一天晚上开始她就很兴奋,几乎一夜未眠。她会见到子忻么?几年过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还认得她么?
等到了山顶的墓前,她失望了。她又看见一把雏菊,看见坟地像以往那样被人细心地打扫过了。他刚刚离去,雏菊上残留着初晨的露水。
她这才意识到子忻并不知道她也会来扫墓。放在墓上的花朵和香纸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夏天的暴雨冲洗得一干二净。坟上砖块会被雨水冲开,墓顶将重新长满杂草。第二年子忻再来时,这里又变成了一块荒凉的野地。
她不知道她期待什么。如果她期待子忻,当年何必拒绝他?如果不期待子忻,自己又为何如此兴奋,如此失望?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子忻正在遥远的西北丁将军的帐下做着一名医官。那里战事频仍,他在战场上治疗伤兵,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伤口。
人们说这个江湖郎中不仅医术高明,且有一股天生的痴性,在治伤或手术时聚精会神,以至于多次被敌军捕获,又被丁将军要么以俘虏交换,要么干脆亲自带一队人马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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