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之后,流年已远》第110章


语气褪去了适才的铿然,纪小鄢这通话说得又怆恻又倦涩,便连对她的指责亦似束手无策的伤嗟,偏他向来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今稍微一示弱,杀伤力即可堪比□□。沈一一哪儿经得他这样儿?仓惶间已近丢盔弃甲了,“瓦洛佳,我不是,我没有,我……”
纪小鄢又打断她,他说一一,“我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年近不惑妳觉得我会莽撞轻率地处理我的终身大事吗?我在第一次去红叶找妳时已明确我要的是什么。我在向妳求婚时自也预知我将要面对、承担、解决的状况有哪些。凭妳对我的了解,妳认为我是那种将妳带至风口浪尖又不管不顾的男人吗?我既与妳在一起,自然会护得妳周全。我唯一漏算的只有跟了我逾二十载的居居,或许,也是我太低估执念的力量了。所以我不接受妳的道歉因为该道歉的是我,但我保证这种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一,妳可相信我?”
沈一一仰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滚落。她想起沈沁柔曾对她和陆沛涵讲过:一个男人爱不爱妳,靠嘴说没用,端看他能为妳做什么又做到了哪一种程度。是以即便后来她知悉了他们之间差了那么多,她质疑的也从来不是纪小鄢的诚意与勇决。甚至只要他说他会永远爱她她就信,他若说不离弃,亦必定会不离弃……
电话里纪小鄢仍在静静等待她答案,沈一一便给了他答案,“我信你。”
纪小鄢说那好,“那就再继续相信我好不好?凡我所有的我会毫不保留地都给妳,凡阻碍我们的我也妥善料理完毕了,如果妳嫁我妳是我纪小鄢正大光明的妻,我不仅会给妳妳想要的任何形式的婚礼,我家里那边,也不会有人给妳一丝一毫的委屈。至于外界说什么——我们不过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相爱,外界说什么,与我们的爱情有关吗!”
止声顿了顿,再开口他语调宛沉而柔缓,他说一一,“妳还记得我那个朋友解放吗?我跟解放熟识了以后,有一天他请我去他家做客。在他家书房我看到一幅貌似写得很好我却一个字都认不出的小中堂,就问解放上头写得是什么。解放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了遍,念完说是李白的半首诗。可叹我这半调子中文听了也不明白,他又逐句解释翻译成白话,并笑笑着告诉我,写那幅字之时,他正苦苦暗恋他媳妇儿。也是有了这典故,时隔这许久我仍然记得那半首诗,原先不懂的,近来也慢慢领悟了。我想,解放当初也是一样的心情吧?我们做了这么多,求的无非是与爱人好好儿的厮守,厮守过程里,也只须爱人拿出足够的勇气和信任,其他艰难险阻自有男人去担受,所以一一,我再问妳一句话——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可为吾倒却鹦鹉洲?”
直如一记重锤捶在沈一一命门,这一问亦捶碎了她强自支撑的甲胄,之前生生憋忍的泪瞬间如雨落,放肆着哭声她滔滔散尽由爱生忧的恸。“连濮长安都嫌有我这样的女儿是麻烦是耻辱,你怎么还劲儿了劲儿了地往前凑?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既如此各安其命不好吗!你知道离开你我用了多大的决心和力气?你知道我的决心和力气只够离开你这一次吗?这次以后我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牢你不放,你还得养活别无所长的我一辈子……”
鼻涕流下来她也不吸溜了,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连泪水一并胡乱地揩掉。电话那头纪小鄢哑着嗓子笑,“傻丫头,我一早说过我愿意养妳啊。”
“可我多疑自卑爱瞎想,老得你时刻给我确定感。我脾气不好性子又别扭,也得你一直忍让我。偏你越忍让我我越爱欺负你,这恃宠生骄的毛病估计以后也改不了。我还会一天比一天地依赖你,依赖到最后只想日夜与你黏糊在一起,你没有时间陪我我会不高兴,就像开庭前那段日子我明知道你忙还是暗暗地生气,有几回你抽空给我打电话,我还对你阴阳怪气的……瓦洛佳我已经把你推开了,是你自己又来找我的,那你就不许后悔也不许讨厌我,更不许嫌我粘缠你还老欺负你。”蜷腿靠缩在沙发角,沈一一边哭边说像个跟大人撒赖摊牌的小孩子——我不管我就这样儿了,你乐意喜欢就喜欢!
然而终究是不自信,纵令他给她再丰盛的爱也还是怕把他吓跑了,既如此不若自己先假装无所谓,“要么你仔细想一想,想好了再决定来不来。”
轻轻笑着纪小鄢道,“妳答应要做阳春面给我吃,言犹在耳人却没影儿了,好歹我得把债先收了罢,顺便再清算一下违约金。”
假使声音也有温度的话,他此刻柔哑嗓音必定是摄氏36度7,贴着她耳廓,比她的正常体温略高一点点,不会太炙热,却能徐徐烘暖她心窝。“那你就来吧。”沈一一哽了哽,“前阵子吊的高汤还剩下好些,我明天再买点面条香葱肥猪肉,提前预备上,你到了就能吃。”
纪小鄢疑惑,“肥猪肉?”他怎么不记得阳春面里有猪肉。
呢哝着一把糯嗓子沈一一解释给他听,“阳春面的汤里要放猪油才好吃,那个猪油得用肥猪肉加小香葱小火熬出来……哎呀你又不做饭,跟你说了也白说,到时吃现成的就是了。”
这腔调何其似一个小妻子,在牢骚远疱厨的懒老公,纪小鄢听得心都融化了,却又凭生一缕睽违的伤感。他说一一,“我很想妳。上次妳在医院彩信给我的相片,我翻来覆去看了两个月,再有就是我们在海上的那张合影了。妳能给我发一张新的吗?不然剩下的几天,实在太煎熬。”
抽了抽鼻子沈一一嘀咕,“我手机里也就那两张,我现在又好丑……”
纪小鄢果断反对,“怎么会?妳比Helen还要美!”
忆及他在那本中英对照《汉赋选译》里对“倾城”的注释,沈一一不由“噗”地笑出声,笑着笑着泪花又跌落,“瓦洛佳,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太难受,难受得我恨不能干脆忘了你。但这念头一起我又害怕得要命,就赶紧把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一通。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短得那些点点滴滴没多大工夫就想完了,于是我就又开始难受,难受得又恨不能干脆忘了你……”
“不会的,我不会给妳忘记我的机会的!”纪小鄢回答得坚定又肯定,“往后无论去哪儿我都会带上妳,或者有妳的地方就有我。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妳,绝不辜负妳。我会一直陪在妳身边,到妳老,到我死。”铮铮誓言如铁镌,暗夜犹似带着光,若举头三尺果真有神明,想必神明亦会低下眉……
几分钟后,纪小鄢收到沈一一彩信给他的自拍照。她没化妆的脸比那天他猫在傅贺捷车里所见时憔悴了一些,刚哭过的眼皮有点肿,黑眼睛濛濛的,小鼻头红红的,端端正正对住摄像头露一抹局促腼腆的笑,像个被大人硬揪着照相的害羞畏缩的小姑娘。
——这样的她适合做他的妻子么?
居居被发配回澳洲前曾不顾一切地质问他。彼时他漠漠回望未置一词,心里想的是:如果她不适合那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就像追名逐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向名利臣服与妥协?还是用名利获取更大的自由?而人真的有所谓的自由么?如没有、我们又何需孜孜以求那答案?如果有、那么好、他的自由就是他说她适合,她就是适合的!
默默看了会沈一一的大头照,纪小鄢点开回复短信息,他从陆沛涵那儿知道沈一一正在学俄语,是以他写给她的信息用得是俄语,又怕她程度有限看不懂,他的措词很简单,他说:亲爱的,等我回去,请妳嫁给我。
少焉,沈一一亦用俄语回——好,我等你。
☆、尾声(二)
当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朱颜
在你美的园地挖下深的战壕
你青春的华服,那么被人艳羡
将成褴褛的败絮,谁也不要瞧
那时人若问起你的美在何处
哪里是你那少壮年华的宝藏
你说:在我这双深陷的眼眶里……
和无益的颂扬……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
故事若到这里就结束该有多么好。老话不是总讲苦尽甘来吗?沈一一良心清白从未害过谁,又好不容易战胜了她自己,让她从此与心爱之人幸福地在一起,难道不是她应得的圆满吗?
可惜人很多时候还是争不过命,抑或每个人的命运都像一盘棋,而人最大的误解在于以为自己是棋手,其实是棋子——置身波诡云谲的棋局,哪一枚棋子能步步随心地进退?同缚休戚相关的棋势,哪一枚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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