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竹寄影月华明》第55章


为什么,为什么真相是如此不堪,如此丑恶,如此令人绝望?
他双手五指张开,紧紧按住头部两侧,浑身颤抖。
希望魇城的婚典,三日后将在颢清云甍玉华殿的百尺高的顶楼举行。
映雪楼,寂静如水。
称病的席乐婷躺在绣榻上,一付病怏怏的模样,眼角却不时盯向墙角的水晶沙漏和小笼中养的宠物花栗鼠。当沙粒堆落到戌时的刻度时,她坐起身来,凝望着沙漏失神:
整个宫城都在为鬘华公主的好事将近而奔波。
然而喜庆是他们的,她却什么也没有。
从小到大,闪亮的光环总是罩在大姊头上,大家都夸赞鬘华公主智慧美丽、杀伐决断、大方明理,而顶着星霓公主封号的自己,就像是躲在雪域某阴暗处羸弱生长的一棵蘑菇。
从小到大,她的娇俏可爱几乎无人欣赏,她天真活泼、热爱自由的心性在长辈心中成了幼稚任性、桀骜不驯,连一些老仆人看见她,目光中也流露出轻视与冷漠,眼里似乎在说,区区萤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
那个传授碧落心法的恩师,于自己十一岁生日那天留下蝴蝶双刀后,竟杳如黄鹤。
那个江上楼船内的碧衣少年,亦如季末之花,在风中飞舞时被行人惊鸿一瞥,终究还是无奈错过……
从今晚起,红莲岭祭神殿的不少祭司与巫觋,差不多该离各自的住处,前往玉华殿了。
听奶娘说,在祭神殿内可以求平安,求富贵,求姻缘,而冬夜独自向神的许愿是最灵的,不过因为禁令,多年来没人敢尝试。
席乐婷握紧双拳,自我鼓气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大胆为自己行动一次吧。”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伸手打开紧锁着的雕花门,朝门外大声喊道:“藏莺,进屋端些羊乳酪!”
叶藏莺好不容易听见主人的声音,连忙欣喜地端起托盘推门进入。
“咣当——”
不多时,门外侍从听到二公主怒摔盘碟的声音。
“怎么做得这么难吃?出去,别来烦我!”
大家纷纷摇头,然后见叶藏莺捂着脸带着一篮子乳酪和碎片残渣,抽噎着离开映雪楼。
叶藏莺绕到厨房后一处倒残羹的院墙,拿下拭泪的锦帕,却露出席乐婷的俏丽面孔。原来她之前故意召来叶藏莺,乘机点了藏莺睡穴,将她扶上绣榻,然后与其交换衣袍。
席乐婷用所学不深的魇瞳术控制了一个守在院墙边的侍卫。然后她将衣袖裙摆系紧,拍了拍夹在衣袄内的银票,蹲在一处墙角边将未砌实的红砖拨开几块,钻入泥洞。当她沿着山道来到红莲岭,悄悄攀上神殿主殿屋脊。她用小刀撬开一片青瓦,将所携的小花栗鼠丢在房梁上,一只正巧跑到供果台上,另一只则在乱窜中打翻了灯台,堂内被惊动的留守一边慌忙取水救火,一边拿起笤帚驱赶老鼠。
席乐婷乘乱闪入主殿后的招魂屋,由于听到招魂屋内作法事的声音,她暂时躲在大殿石阶旁的一尊高大的铜雀之后。忽然,她望见一团小小黑影钻入同侧石阶下的某个负手仙人铜像内,逗留片刻后闪身离去,似乎是野猫。席乐婷疑惑地窜到仙人铜像后,似乎以手扣着铜像腰后飘下的衣带时,发现石像的袖子微微一震,她再稍稍用力一拉,铜像袖口里竟滑落一件东西,她摸捡起它,似乎是个防水的油布包,层层打开后是一折叠册子。
☆、往事堪惊怅人离(下)
她的玉指触到旧册子上的凸纹,依字摸了几下,心中一凛:“《录鬼册》?”她拿出怀中的夜明珠戒指,对着纸上莹莹照来,第一页写的是:“庚午年,九月初九,席飏懿。”其中席飏懿三个字被围了黑框。
席乐婷暗忖:“这像是爷爷的卒年记录?”再往下看,分别列有“丙子年,正月十五,廖如尘;正月二十,席曼娘。”
席乐婷想了想:“是大姑爷爷和大姑奶奶,他们都逝世近五十年了。”她随意在中间翻了一页,看到:“壬寅年,十一月二十八,曲弈;腊月初六,祝轻羽,沙平湖;丙午年,七月十三,秦绯。”她对前面几个人名很陌生,但想起娘亲秦氏的确是因产后失调,殁于那年的七月十三。
她再往后翻了几页,这一看不禁心惊肉跳,骇然掩口。
原来上面写着:“丁未年,四月十三,千洌Ш晃逶露唬栽郏碛窈狻!?br /> “丁未年,赵护法和许掌司因反叛被城主下令处死……可是,为何爹的名字会打着黑框出现在纸上?!”席乐婷想起十多日前在莲净寺见到大哥疯言疯语的一幕,忽觉背后生寒,不由得捏紧了衣带。
再往最底下看,赫然用朱笔写着“壬戌年,祁楚扬、何影、嬴逸翔等一行人待录。”
“壬戌年不就是今年吗?如果《录鬼册》所记为真,是谁将这些秘密记下的呢?难道这次留在魇城的剑客都会死去?”席乐婷心里一阵惶恐。
她突然想起即将成为姐夫的嬴逸翔也将会有不测,不由担心起他来,手里册子格外沉重。
当招魂屋内的巫觋陆续提灯离开,为防打草惊蛇,席乐婷将册子收入袖中后悄然离开铜像,跃到石柱后的高檐下,却见招魂屋最后居然走出一对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池芳姬和卢翎。
池芳姬道:“按照密令,那三人要在这个月底前处理掉。”卢翎道:“我知道,为了万无一失,那些新姑爷的人,还是把他们放在最后处理。” 
席乐婷咬唇心道:“果然是狼狈为奸,却不知他们是奉了嫡母还是大姊的命令。要不要回去把今晚的事告诉二哥,让他来想想办法?”
池芳姬与卢翎经过负手仙人铜像时,池芳姬忽然道:“嗯?这里好像有熏香的气味。”她随即朝席乐婷所藏的高檐方向一路走来,席乐婷猛然想到叶藏莺喜欢在襦裙上熏玫瑰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席乐婷悄悄围上面纱,忽觉耳畔传来飒飒声响,她立即反应出这是对方故意四射的毒菱和铁蒺藜,不得不侧身避开。池芳姬发现其行踪,手心滑出一道长索,灌注内力后,鞭影如闪电般朝石柱方向铿然袭来!
席乐婷猛然一个鹞子翻身,足踏石柱飘然落地,腰际却陡然一轻,居然被对方牵绊住。池芳姬问道:“你是谁?”席乐婷不答,立刻旋转身子摆脱长索。两人攻势渐快,衣袂襟带洒脱荡起,卢翎再度掷出毒菱,席乐婷为求脱身,指间飞出数颗霹雳弹珠!卢翎和池芳姬不得不后退避开。
烟雾消散后,卢翎在角落里拾到一只玉耳坠。
卢翎蹙眉道:“能有资格佩戴雕有六角星星的昆仑玉耳坠,整个魇城,只有星霓公主一人。”
池芳姬道:“不管刚才那人是不是她,我们赶紧将此事禀告城主大人。”
席乐婷施展轻功,从祭神殿招魂屋处逃走,本来想直奔飞霙楼,和二哥宇辰商量一下,可是席宇辰并不在飞霙楼。由于她衣服上有暗器留下的裂纹,与侍女对镜换外衣时,发觉自己的玉耳坠掉落,心道不妙。知晓此刻已不宜回映雪楼,便从飞霙楼后园小路离开,往东旭楼赶去。
席乐婷当着嬴逸翔和袁芯竹的面打开《录鬼册》,简单说明情况。嬴逸翔见星霓公主特地来报信,着实惊愕。
席乐婷道:“我无意发现册子,担心魇城中有人要加害你们,各位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我有一块云纹令牌,可以借给你临时出城。”
嬴逸翔简单翻了下册子,当他见到“祝轻羽”三个字时,目光顿时停住,侧目看了袁芯竹一眼,又对席乐婷沉声道:“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不会离开魇城,也请公主勿要胡思乱想。”
席乐婷道:“胡思乱想?这些年,我爹只在祭神殿上远远出现过,平日里除了嫡母之外,却拒绝与其他亲人相见,很是蹊跷。这本册子中但凡有年月日的地方都涉及到亡者,我担心爹已遭遇不测,却不知是哪个知情人将秘密记录下来的。”
嬴逸翔思忖片刻,沉声道:“我不能走。”
席乐婷急道:“傻瓜,你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吗?一旦和我姐姐成亲,可能就会大祸临头!”
嬴逸翔道:“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下既然有求而来,那么不管怎样,我都依约会在婚典上出现。”席乐婷跺脚道:“喂,你确定要冒险留下?你这人太固执了!” 
他轻声道:“谢谢公主好意,可嬴某不能照你的意思,去做一个令本门蒙羞的逃避者。”
席乐婷贝齿轻咬下唇,道:“好,我不勉强你离开,但请你暂时替我保管《录鬼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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