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画风》第12章

蓬丁知道自己方才梦见嘉余了。
不是现在的嘉余，而是前世——又或者说是“未来”的嘉余。
她于人群中言笑晏晏，他在二楼，一眼便瞧中她。他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向着她飞奔而去。而她感应到他的到来，漫不经心地视线与他交汇一线，她冲他慵懒地勾唇一笑：“过来……”
场景变换，斗转星移，夜里四下无人寂寥的街道，他笨手笨脚地爬墙翻入嘉余的学校，瑟缩躲在树后偷偷瞧嘉余上课。夜幕低垂，嘉余困乏地打个呵欠，无意中瞥向窗外，发现了他的存在，一瞬间睁大眼睛，惊喜地冲他小幅度地挥手。他不由自主向前两步，也激动万分地回应她，胸口怦怦跳得生疼。
……
蓬丁失神地依靠在床头，胸口处，那种浓烈泛疼的蜜甜感仿若还依稀存在着。
房门发出轻细的开动声音，嘉余探进一粒脑袋。瞧见蓬丁，眨眨眼，眉梢还是褪不去地欣喜：“睡醒了？”
蓬丁回过神，下意思紧张地攥紧了被角，有些反应迟钝地点头。
嘉余歪头笑，俏皮道：“那我进来喽？”
“别——”蓬丁出乎意料地，慌乱地回绝。
然而嘉余只当他是在惯例地闹别扭，并不在意，将门推开一条细缝，自己侧身挤了进来。
蓬丁神情遮遮掩掩，挣扎着想要下床，可又缩回被窝。把自己包裹严密，他酸软无力地唤：“余余呀，”尾音上翘，语意未尽，却在瞧见嘉余穿着的那一刻，彻底哑了喉口，身子也僵持不动了。
嘉余今天高中毕业，特意从箱底翻出学校早些年统一定做的夏季校服穿在身上，权作毕业留念。上身是白底红边的制服衬衫，下身是红白相间的格子百褶裙，温文静雅，婷婷端方。嘉余原地转了一圈，裙边漾起一点波。
“怎么样？”嘉余期待地问。
“唔，好、好看啊。”蓬丁艰难地别开视线。
“？”
嘉余后知后觉地觉察出蓬丁的不对劲，疑惑地靠近他：“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蓬丁活到两辈子，第一次觉得羞耻起来，他实在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窘境，尤其是在嘉余不明所以的、担忧着他的情况下。他犹犹豫豫，极小声道：“余余，你、你出去一下啦。”
“可是你……”
“出、出去，我我我换件衣服，就就就去找你！”蓬丁崩溃地磕巴道。
他其实非常非常想掀开被子，甩一甩自己粉嫩的青涩小丁丁，然后说“正♂面♂求♂上，千万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哦不，这株嫩蘑菇。”可是他不能——当嘉余心无杂念地关心他的时候。
嘉余年纪尚轻，匆匆相处的多日，两人之间也不过是偶尔牵个手。他曾经趁着嘉余熟睡的时候，亲吻过她的脸颊，短暂的甜蜜心弛之后，层层叠叠地罪恶感汹涌而来。他轮足力气抽了自己一巴掌，盯着地面久久说不出话。
嘉余慢吞吞退出蓬丁的房间，转眼就被母亲叫住。
她的妈妈开门见山道：“你高中毕业了，之后怎么打算？”
嘉余无辜地嘟嘴：“没什么打算，等成绩喽。”
“那蓬丁呢？”嘉余妈妈无声谴责着自家没心没肺的女儿。
“……”
“如果你考上X大的话，他怎么办？”
“还、还能怎么办……”嘉余被她严肃地神情唬得慌了心神。
“你看……”嘉余妈妈压低了声音，“他总要是跟着你的吧。”
“妈？！”嘉余不敢置信：“你这是要我拖家带口上大学的节奏？！”
嘉余妈妈也是无奈，白白占人家便宜，末了再把人甩个一干二净的人渣行径，他们家可是从来没有过也不能接受。她和孩子她爸也商量过蓬丁的事，嘉余大大咧咧想法简单，蓬丁又是一副眼巴巴赶不走的可怜小模样。期间蓬丁家人也来过一次，那男人佩戴一副金丝眼镜，额发一丝不苟地后梳，神情冷漠，一句“吾家顽劣孩子，有劳二位照料了。”说得毫无感情。陆陆续续指挥着从车上卸下好些东西，嘉余爸妈劝也劝不住。
临走之时，那身材挺拔的男人恭恭敬敬地向他们深鞠一躬，一言不发上了车，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又那么离开了……
眼前人的沉默彻底击垮了嘉余的理智，她也曾模模糊糊想过有关未来的事，却不曾想既定的事实来得这么快。她潜意思里充斥着反抗与挣扎，声音不由拔高了许多：“让他回家好吗？让他也和同龄人一样，乖乖地去上学好吗？！不要跟着我！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却已然结束了吗？！”
嘉余妈妈撸袖子：“哎，我说你这孩子……”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嘉余也炸，“难道要我现在就和他结婚吗？”说到最后，她也茫然愕然。
嘉余觉得自己的未来不应该是一眼便望得见终点的，她还有无数璀璨的青春和光阴，她可以自由交往意中又或者是有趣之人，尽情享受繁复不一的恋爱心情——可她已经有蓬丁了。
嘉余觉得自己过早的、遇见了对的人。
“你们不要、别吵，”蓬丁揪扯衣角，垂着脑袋靠着墙，一头软发细细伏贴：“我、我其实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他昂起小脸，勉强笑道，“余余呀，等你上了大学，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啦。”
嘉余瞬间动了动唇，却又一言不发。
17岁的少女，独属于少年人的自私与无畏。
蓬丁忍住内心的苦意酸涩，在这一刻终于了悟自己之所以会“回来”的“使命”了。
……
蓬丁是在8月底离开的。
嘉余目送他，他兴高采烈地冲嘉余挥手；却又在车子启动的那一瞬间，他蜷在后座，缩成一团。
陈叔心疼，犹豫着建议道：“少爷，要不我把车子掉头……？”
蓬丁痴痴笑：“不要了。”
他必然会用尽一切方法，使嘉余父母避开那场车祸。
然而当“悲剧”被修正，当他“重生”的使命达成，嘉余不必再碌碌十年艰辛还债，嘉余不会再踏入那条穷尽困苦的人生之路，那么，嘉余也不会再遇见他了吧。
如果一切皆是回归原点，那他可会忘记嘉余？
若是他此生都不会再与嘉余相见，也罢了。只怕在此之后，逢他余生的某一日，于千万人之中，他如命中注定般、一眼瞧见嘉余。他敢肯定，初见的一瞬间，他定会对嘉余倾心。然而那时已然荒唐倾颓了半生的他，要用何种戚戚方法，才能换取嘉余怜悯的一点垂眸。
☆、后　尾歌
嘉余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同好友一起向着蔚蓝天空扔了学士帽。
稣南勾她肩，笑嘻嘻地将她搂在怀里，流里流气道：“宝贝，你未来怎么打算呐？”
嘉余认真想了想，严肃道：“我要留在这里，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稣南好奇：“什么事？”
“找个男朋友。”
“噗，”稣南笑倒，从嘉余身上滑下来，被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阿德接了个正着。稣南激动地拍阿德肌肉隆鼓的手臂：“啊哈哈，瞧我听见了什么！”
嘉余难得害羞，故作凶道：“你不要笑了！我认真的！我要去找蓬丁了！”
“谁？”稣南不明所以，反倒是阿德暗自蹙紧了眉头。
嘉余叹口气，不再解释。从某一天起，说不准是哪一天，她身边的人就像不约而同般“遗忘”了蓬丁的存在。
嘉余还记得蓬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小心翼翼敲自己的房门，一步一步挪进来。当时自己正和朋友通电话，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蓬丁一反常态，便就那么安静地等着，期间还殷勤地给她递了一杯水。嘉余知道他有心事，却不问，佯作不知。
蓬丁见嘉余挂了电话，自我鼓励打起精神，弯了弯唇角，却是笑不长久。他软声道：“余余呀，我同你讲，明天我就要离开了，可能永远也不能主动回来了。不过，你可以去找我呀，你去到Y市上大学，嗯……肯定就会经常听说我的消息，哈哈。”蓬丁干巴巴笑了两声，停了停，叹口气，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展开来继续念：“你在Y市上大学，肯定会经常听说有关我的消息，你要是……嗯，不嫌弃我，千万要去找我哦。”
嘉余偏了偏头，不置可否。
蓬丁抬了抬手，用那张写满台词的纸挡住自己的脸，嘉余注意到纸上字迹潦草，到处是大片的涂黑与划痕。
“嗯……”蓬丁仔细地举着稿子搜寻，“哦哦，这里还有几句没念，”他连忙补充：“在Y市，我其实很好找的啦，像是市中心的东达老pub、残酒bar，还有明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