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如初》第11章


“冤孽!”宋笺说。
“注定!”谷奕人笑。
“你谋我一只手。”
“己锐替你偿。”
“那时候真想杀了你!”
“嗳,也就是现在不想了?”
宋笺扭了扭脖子,紧一紧腕带:“现在我比较喜欢留活口,天天收拾一顿,很开心!”
谷奕人撩起衣摆别在腰后,冲宋笺招招手:“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这一架,终究愉快地打起来了。
☆、【顺、许稔的场合】
听底下小厮慌里慌张跑来报告说二公子同谷当家在打架,许稔才哄睡了香衣,正欲往西厢去,敦促并检视杂役们将蕊初原先的屋子收拾出来。忙碌半日,喜忧皆在心头盘桓,乱了思绪,想静一静,理一理。
却并非因此不去相劝。若在头几年,任谁都不敢放心将谷奕人和宋笺单独留在一处。都是蛮子痞子,都霸道起来不讲道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此相似的两人若做不成知己,便注定要你死我活。
但时过境迁,如今许稔很明白这对性格上的孪生子已形成了特别的默契,平衡的中心点上立着一个宋箴,尔后还添了蕊初。越张牙舞爪的人,往往越重情。
谷奕人是这样,赌坊惊心一搏锐气尽挫,所有人都恍然,原来宋笺也是这样。
犹记得那日乍见宋笺灰头土脸被人挂在十字木桩上动弹不得,认清来人后颓丧的眼底陡然流露痛意,悔惧羞愤逐一上脸,无法面对。他破口大骂,骂谷奕人,也骂许稔,不分敌我,不识好歹。
赌徒们不许他张狂,直过去扇了几耳光,又在他横膈肌上捣一拳,小子登时歇火湮声儿。
宋箴看在眼里,面上仅只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淡,竟是不闻不问。
许稔到底心疼,忍不住喝阻:“住手!”
想不到身后的蕊初比他敢做,柳眉倒竖,一步上前随手抓过桌上茶杯掷了出去。居然又准又狠地落在打人的喽啰后脑上,登时碎裂成渣,并伴了一声痛呼。
喽啰们立即全炸了。
蕊初丝毫不怵,扯起嗓子跟他们吵:“谁先烂嘴毒舌?谁先动的手?你们人多上来跟姑奶奶练啊!欺负一俘虏算什么本事?你们敢再动他一下试试,姑奶奶有的是称手的家伙招呼你们。”
一人声高,居然压住满场喧哗,随手抓起了桌上的杯碟,凌厉的眼色四下里一扫,最后落在桌子对面坐着的谷奕人面上,俨然豁出去硬拼的泼辣架势。
这样子的蕊初不仅令许稔倍感诧异,同时也勾起了谷奕人的猎奇心。大抵上,人都抗拒不了新鲜感的诱惑。他抱臂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蕊初。
宋箴看得懂谷奕人眼神中的玩味,男人对男人的揣摩总是更接近欲望的本质。故而伸手搭向蕊初肩头,温柔地将她带在身后,牢牢挡住一切有心者的窥探,直言:“开价吧!”
谷奕人同样懂了宋箴的维护,勾唇黠笑,问:“说得豪爽,多少你都给?”
宋箴不紧不慢接过许稔递来的石算盘按在桌上,上下分齐,也笑:“说来听听!”
视线掠过算盘又一一扫拂许稔和蕊初,最终谷奕人还定定地看着宋箴,眸色里燃起些许令人不安的躁动癫狂:“会家子呀!干脆打过,输了再算!”
宋箴摇摇头:“宋某是生意人,生意人讲利弊,不喜添仇。钱多钱少,我与谷当家分一分。”
谷奕人颔首:“干脆!那一只手五万两,这是本金。砸店伤人的赔偿么——”
“就是利钱喽!也好算!”蕊初径自又从宋箴身后闪出来,行云流水地拨拉起了算盘珠子。
宋箴沉默而复杂地看着她,谷奕人亦是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在场众人全都屏息注视这名看似娇弱的小女子从容不迫地抬眼又低头,数着室内的狼藉算着指下的账,心无旁骛。专注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令人沉静的力量,仿佛世界都置于她进位舍入的运算中,功过自有偿,无人落空。
“化零为整,给你个全数,”终于蕊初算完了,指尖一抹,豪爽地舍了最边上的一串细碎,复在排头的珠子上又弹加一粒,“两万两。看清楚!这可是按着老木头家具给你算的,便是你家这些虾兵蟹将用的人参雪莲大补,这个数儿也够你折腾了。可依足?”
“噢?”谷奕人慢条斯理放下架在桌沿儿上的双脚,慢条斯理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睨了眼算盘上毫无生气的石头珠子。
“宋老板觉得,两万两够打发我了?”
那一眼,蕊初怒不可遏。
那一眼,许稔明白,宋箴更明白,谷奕人要的不是钱。
名叫六幺的少年原本安安静静蹲在宋笺脚边,他缩得那样微不足道,宛如天然的装饰物,稍不注意就将被遗漏掉存在感。只听见谷奕人唤一声,才晃晃悠悠站起来,叫人看清他吊在白色绷带里的右胳膊,还有鼻青眼肿的一张碎脸。
谷奕人问他:“给你钱了结,你结吗?”
少年就微微抬起眼木知木觉地望住宋府三人好一会儿,眉眼间倏然狠绝,坚决地摇头。
“唉呀,这下没得商量了!”谷奕人懒洋洋抻了抻腰,“苦主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好逼他就范。”
“谷当家的意思?”许稔心头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谷奕人牵唇微微一笑,说:“利钱不能少,毕竟东西要添置,小的们更得治伤吃药。至于输我的赌注五万两,遗憾就请宋老板自己收着吧!赌行的规矩,赌注落定,生死无悔。二公子既压了一只手给我,那不好意思,这赌注,爷要定了!”
“什么?”
“混账!”
许稔的震惊与蕊初的暴怒同时出口,却双双被宋箴示意拦下。
“没得转圜么?”
意外,宋箴依旧淡然如水。
“人活于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谷奕人笑虽笑着,眸光却如刀似剑般直扎在人身上,冷厉尖锐,“底下人瞧得起我,将身家托付了,不为多富贵,只求遇上个灾啊难时,也好有人给做做主撑撑腰。六幺你们瞧见了,孩子十五,胳膊能不能好利索且两说,那张嘴里头少了把门挡风的,说破相不过分吧!事儿出在赌坊里,我纵是个钱串子,少不得,要给小的们一个交代。宋老板是明理人,多担待吧!”
宋箴半垂下睑默了默,侧过头又望向院中面色煞白但依旧神情狠厉的宋笺。
许稔一贯很怕宋箴的安静。
无风的海面上,总是云暴将至,涛澜灭顶!
果然宋箴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右手按在了桌面上。
“既如此,谷当家就将宋某的手拿去吧!”
满场皆惊。
宋笺剧烈地挣扎咆哮:“不——不能砍我大哥的手!姓谷的,有种冲老子来,别难为我的家人!”
蕊初也骇然嘶鸣:“绝对不行——”
“都闭嘴!”
一声喝断,惊吓了宋笺的惶惑,打哑了蕊初的忐忑。
许稔绝望地等来了宋箴的回眸一瞥,是信任,更托付。
总是这样将最难善后的善后丢给自己,总是只身去往漩涡泥沼,拒绝了一切的同情与难舍,却残忍地让自己来看尽他面临的凄凉结局。一直以来许稔都快分不清宋箴究竟是太笃信他的坚毅隐忍,抑或太不在乎他真实的悔恨难为。
“不要!!”这一次,许稔不再服从,“别这样己锐!”
当着外人,他亦不再称呼里分尊卑,做回了发小,是兄弟。
宋箴惨笑:“那是小笺啊!”
许稔坚持:“我来替他。”
“可你不姓宋。”
“你要跟我分吗?”
“我永远不会把你和昂叔排除在外的。可这没用,别的人会分,他们不认。纵使认,我也不能为了一个弟弟,去牺牲另一个弟弟呀!”
许稔眼底涨满血丝,多说一字都将不堪重负,内心涌上的痛意如鲠在喉,不敢喊出来。
他听见就连谷奕人都不愿意接受这份交换,桀桀怪笑:“这么个骄纵法,难怪二公子横得敢通天。哈哈,佩服!”
宋箴居然无奈:“谷掌柜既能为底下人舍得金银,小笺是我亲弟,还有什么不能舍的?都是当家作主的,轻与重别人不明白,你不会不明白!”
谷奕人挑眉:“我明白!不过我这里还有对错的前提。今番是一只手,下回若是命呢?你也替?你的顾惜还能凌驾于国法之上?”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既然已经管坏了教错了,这恶果自然还该由我来吞。小笺再不争气,他是我弟弟,是爹娘留下来的根苗,是这世上真正与我有关系的人。争来争去,名和利,衰落或兴盛,我图的和谷当家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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