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蛇_豆儿太岁》第6章


大了一圈,不像白面馍,快赶上年节时候蒸的大枣饽了。累得卢蝎虎在床上卧了整三天,人家坐月子多发胖,他生完脸反消下去一圈,显得愈发瘦小。
龙哥顾念他辛苦,得了蛋先喂到他唇边。奈何卢蝎虎心中总有芥蒂,哪怕龙哥捧来二蛋作比信誓旦旦保证这回的蛋确实无胚,小子仍是下不去口,固执地摆摆手,情愿恹恹睡着。
却便宜了虎子。小么点点的一条蛇尾巴贪婪地圈住整枚蛋,使唤蛇爹给在蛋上开好口,信子吞吐,连清带黄,吃得一滴都不浪费。差点儿意犹未尽又跑去啃二蛋,被龙哥及时揪住蛇尾巴提溜到门外晒太阳去了。
回过头来看见床内衰弱的卢蝎虎,龙哥不由得心生懊恼。自责大意失周到,自己辟谷辟出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喝西北风都当饱,便忘了卢蝎虎不过一肉胎凡人,往日吃素是孤苦伶仃没人照应,跟着自己还吃素是长年累月习惯成自然不想不求,倒是也能延命成活,可一旦有个病痛,光吃野果山菜如何撑得住?
左右思忖,虽说自己久不造杀孽了,蛇性的狩猎本能还在。更何况他一介山主,弄点荤腥哪需得自己亲力亲为?于是屋门开开合合,短短一去一回的工夫,龙哥手里就多了一提食盒。捧到床畔当着卢蝎虎的面一一打开,赫然是精致的清粥小菜,两素一荤。素的是芦笋烩木耳、酒香煸苜蓿,荤的是香菇酿鸡蓉,清粥只是色清,里头滚了薄片鱼腩,火丁增味,芫叶提香,闻起来就馋人。
结果卢蝎虎只看一眼直接吐了。腹内空空,出皆黄水。
龙哥气急败坏:“你都没吃呐!”
卢蝎虎眼泪汪汪:“肉、活、可怜……”
龙哥翻白眼:“你也是活的,你不吃就得死,就跟它们一样可怜。”
卢蝎虎心里嘀咕:“那我也不吃。”
龙哥龇出自己凌厉的尖牙:“你再说一遍!”
卢蝎虎怯怯回:“不……吃不下……”
龙哥把粥碗逼到他嘴边,美目怒瞪:“吃了再吐,吐完接着吃!”
卢蝎虎畏缩地往床里头退。
“本座填食儿可没轻重。”
卢蝎虎继续可怜巴巴。
“又不是你杀的生,别扭什么?”
卢蝎虎双手合十抵在额前不停地拜。
“我呸!就它们是活的,那些花花草草果子蘑菇就不是活的啦?会叫的是命,不会喊的活该被你连根拔是不是?你说吃肉是杀生,本座还替花妖树精喊冤叫屈呢!你还小蘑菇的命来!”
此番论调实乃生平初闻,却携着振聋发聩的效力,卢蝎虎登时宛如身遭晴天霹雳打个正着,眼神都熄灭了,三魂跑了俩七魄不还家,仿佛归去矣。
龙哥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他也实在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天生万物皆有灵,一花一草藏生机,四季的枯荣是植物的生发与死灭,岁月倥偬,人生一甲子道匆匆,于草植来说则不知已走过几个寒暑,历过几轮回。妖是不分肉身与叶脉的,聚灵以成,便都是活生生的。人有魂魄,妖有一息,皆乃世间的一抹存在。
温热的粥又被放近了枕边,大蛇凉血的手指圈起来,在卢蝎虎额头轻轻弹了一记。
“杀生是孽,但他生我无喜,你死了我舍不得,对我来说你生就比他生要紧。我只顾你生,不顾他们!”
卢蝎虎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不知为何脸有些热,心里头觉得熨帖极了,可开心。
“赶紧吃!养好了接着下蛋去!”
卢蝎虎愣在当场,硬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回了肚子里。
是好话,感激的话,袒露了点滴心迹,回到肚子里之前路过心门,还是不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个笨丑丑,你不给本座暖床还想叫谁来?”
龙哥直眉瞪眼地给卢蝎虎喂饭,心里头也藏住话,嘴角却总不受控制地往上勾。
可惜顾自凄凉的卢蝎虎始终不曾留意到。
第10章 十、可笑总自欺
一月复一月,龙哥是成日里哼哼唧唧抱怨日子乏味难捱,对卢蝎虎来说则有如白驹过隙,恍惚便入了秋。人家掐指算日子,小子数着蛇卵计岁月,自讶前后竟已育过三回无胚的蛋了。连着休养那几日,加一块儿,人蛇合居倒有小四个月。
不同于龙哥的百般挑剔,卢蝎虎身世使然,自幼逆来顺受,活得很有些清心寡欲。更甚者,有了龙哥和虎子陪伴,不再独自于世上踽踽戚戚,卢蝎虎只觉真是再好没有。
再看半蛇之身的虎子,大约尚不通人事,世间诸般诱惑妨不着他,但凡有个温良淑德的卢蝎虎能叫他时时黏着,同样过得无忧无虑自在满足。
原本凭龙哥的道行,该当也是心中有明月、清风不扰行的,然而深山幽居好清静,到底他是山主,身边不乏小妖小怪伺候孝敬,亦常有过路的、慕名的、故交旧友登门拜会,所谓清静便也是个高山仰止的清静。出了林界半入了人间,修为浅薄的小妖们不敢现身来谒,卢蝎虎的小屋又是离群索居,头顶上过路的鸟都没几只,每天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着实把龙哥清静出了一种遗世孤立的苍茫感。他突然深切体会到了女娲造人的心境——寂寞呀,是想破戒杀生都找不到个人来当冲头的无边遗憾!
而一旦龙哥叹息完想不到别他消遣,卢蝎虎的屁股就倒霉。肚子里揣起蛋都保不住屁股,肚子里没蛋的时候更保不住。
很多时候卢蝎虎已经不再相信龙哥曾经是母的了。哪怕他的女体妩媚婀娜玲珑有致,卢蝎虎都当他是个幻觉。因为他屁股疼,经常疼,非常疼,下蛋的时候最最疼。
“你就不错了。蛇身育卵,少说也得十多枚,隔壁蟒家的有过一回下了百多个呢!本座如今只为了修行,一次就叫你产俩,都是心疼着你的。”
闻听此言,卢蝎虎当即就劝龙哥多下山去经历人间烟火的洗礼,到凡俗中修行。身为一个有着化蛟升龙这般远大志向的老妖精,须得出淤泥而不染、入红尘而自清、吃人而不吐骨头的。这才叫定力!
龙哥结结实实扇了他脑门一巴掌,怒啐:“你才吃人呢!你全家不吐骨头!”
骂完了,变作个翩翩公子模样,施施然下山接受七情六欲的考验。
顽儿的事向来没准,龙哥每每下山少则三五日,至多的一回足过了十天才回来。到家一看,卢蝎虎操持家务带娃孵蛋,还“贤惠”地独自把蛋都给下好了。
确非龙哥未将卢蝎虎存在心上惦念着因而错过产期,哪回离去前也都留下召唤的符咒,只捏在手中连呼三声龙哥,当即现身。可卢蝎虎一次都没用过。固然是小子不欲打搅了他人的逍遥快活,另一方面,一回生二回熟,生蛋亦没有生虎子那么疼,卢蝎虎已不会怕得无措,龙哥在与不在他自己都能应付。觉得肚子不对劲了,就返回小屋卧倒床内歇着,再翻出备好的软垫置于身下好生接住蛋,小心翼翼切不敢叫蛋壳磕破了。
卢蝎虎始终相信,凭龙哥吹毛求疵外加得理不饶人的德性,但凡蛇卵有个闪失,他定管能叫自己重新生一遍。就跟当初生虎子一样。
而连着两回都是一脚跨进家门,正看见卢蝎虎在清理刚落生的卵,龙哥语气总显得怏怏:“你是打算临死关头也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卢蝎虎很累了,仍是天真地对着人笑:“不打紧!”
龙哥一把揪起想趁隙把两枚蛇卵统统笑纳的光头小虎子,一边吊打儿子,一边瓮声瓮气道:“蛋不打紧,人打紧!”
卢蝎虎怔了下,咧嘴露出发黄的豁牙,笑得丑憨丑憨的。
龙哥白他一眼,打个响指招来只山中草精,给卢蝎虎摆好了热汤美馔,自己捧住枚蛇卵盘腿坐在床沿,品茗似的一口接一口,笃悠悠慢饮蛋液。
惯例歇养过几天,卢蝎虎身子无恙,这日一大早就见龙哥梳洗停当正在对镜试腰带,显是要出门。还当他又下山游乐去,不料他推过一只盛着织物的托盘,令卢蝎虎换上。展开看来,见是一领色样朴素用料剪裁却上佳的秋衫,衬里还夹里一层轻絮,恰能挡一挡秋凉。
卢蝎虎捧着新衣不换不拒,傻愣愣的很是不明所以。
“啧,老是我一个人下山,没劲!”
卢蝎虎拍拍脑门又指指脸上的胎记,一个劲儿摆手。
龙哥瞪他:“虎头帽呐?天热时候不肯戴,依你了。这会儿都凉快着呢,去找出来!”
卢蝎虎苦着脸讨饶。
“不成!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我扛着你去!”
卢蝎虎跳上床扒着床柱,却意决绝。
龙哥一指吊篮里已经大了两圈的蛇卵眯眼邪笑:“不听话,本座现在就把二蛋吃了,带虎子回洞府。”
一言不合就咬人,咬人不够还吃蛋,不得不说龙哥逼人就范的手段委实粗暴下作,奈何行之有效。不需说第二遍,也不必确认,卢蝎虎是真信他说得出来就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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