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芳坐消歇》第74章


如果计划顺利,她明儿就能出宫,外头的地界那么大,她终于能摆脱这一方宫禁了。
“加熟核桃仁,上面撒上红糖,”皇帝接上她的话,回忆道:“朕从前做侍卫那时候可没少坐街面上喝那个,特别是寒冬腊月灌了一肚子冷风,下了值上茶汤摊子上来上那么一碗,整个人都舒坦了,别提有多暖和。”
她知道他能吃苦,这么接地气儿的皇帝想想也不多见,跟平时高坐在御案折子堆后的那人截然不同,这话说的带着些民间疾苦的痞味儿。
“等忙过这阵子,到冬至消寒节那时候,朕带你出宫逛庙会,庙门前少不了小吃摊子,管尧尧吃个饱。”
“奴才才没有那么馋嘴……”盛苡笑出泪,凉津津挂了他一脖子,怕他察觉出异样,忙揪出帕子拭去。
初秋的夜晚,凉风慢卷,人影双叠,盛苡听着他靴底沙沙作响,似落叶刮过地砖,从东六宫至西六宫,从月明至星稀,似乎走完了生生世世,却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回到翊坤宫,盛苡坚持不看太医,只声称已经感觉好多了,她的心跳的厉害,心思烦乱几乎撑破胸口,她怕太医诊出端倪。
皇帝尾随她至寝殿,看样子晚上又要留下不走了,来顺儿忙吩咐人烧了热水,待皇帝洗浴完,又换了药汤,伺候盛苡入浴。
浴盆中浸泡的有圆柱形的大药包,盛苡探出脚尖试着踩入热水中,留心不被滑倒,来顺儿见她一脸紧张,笑道:“奴才记得您第一回泡药澡,一下脚儿惊得直叫唤,还以为踩到个人……”
盛苡躺下身,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喃喃低笑:“可不,滑滑腻腻跟人的大腿儿似的……”
皇帝倚在罗汉床上,眉头逐渐被里间的娇声笑语碾平,顺手抄起炕桌上的《揭子兵法》翻看着,一张张书影飞快从眼前掠过,把他的目光切割得忽明忽暗。
药香一缕缕钻进鼻眼儿里,拱得脑仁儿稀松,盛苡盯着金丝楠木的地砖发怔,眼前跳动着烛火模糊起来。
再睁眼时,皇帝正弯腰把她从浴盆中捞出来,她一瞬清醒,脚背擦着药包脱出水面,猛得抖了个哆嗦,被他一通嘲笑:“洗澡都能睡着,再晚会子,朕今儿晚就要搂着黄连睡了。”
盛苡不应,挣下身忙敛了里衣歪歪斜斜披在身上,出门吹了灯就背身趟在床上,肩背清冷覆着月光。
皇帝撞了冷脸隐隐察觉出不对劲,上床把她拨过身,支臂把她圈在胸前,“今儿怎么回事儿?怎么到处避着朕似的?”
盛苡慌张说没有,满身唬人心窍的药香,淡淡浸入他的心神,“奴才有恙,病祟缠身,唯恐牵连圣体。”
皇帝话语弱下去,吻上她的眼睑轻吟:“朕不怕,刚不是死活不愿瞧太医,说自个儿没事儿么……”
他沿着她的眉心鼻梁往下轻描,一手沿着她的腰线上抚,她的温柔细润缓缓充盈他的手心,是江山再握的一种牢靠的触感。
她的身子比以往这个时候更冷,他身上的温暖一点也渡不过来,盛苡觉着可耻,心里猛一阵恶心,急偏过头推开他的肩头,拒开他的脸,翻过身蜷在一旁,在他身下承/欢,她不该,也做不到,她对他的情意洒在簸箕眼儿里,流水似的被筛尽了。
皇帝意兴大减,颇为懊恼,看着那截隐在暗中的影子,心下松软起来,趁着她身子不适,图眼下一时欢愉,脑子热起来跟畜生有什么分别,他渐挨过去,拘着她道歉,“是朕莽撞,今儿朕依着你,明儿你依着朕,让太医来给你瞧病好不好?”
只见她点头,冷淡的没一句话,皇帝暗道这只怕是病惨了,忙掖紧她的被口,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算不清低头张嘴跟她道过多少个不是了,一国之君伏低做小到这份儿上,说出去还不得叫那些臣工门笑掉大牙,偏他对她有这份耐心,被她损了脸面也不觉着吃亏,爱到了极致,唯一使他感到不公平的是她对他的感情,大概浅薄的如一摊水,一捧都拘不起来。
“怎么想起来看《揭子兵法》了?”他把她的头掂在胳膊下,“朕记得这是前朝揭暄编撰的,放在三希堂,一页都还没来得及翻,倒被你先学了。朕瞧你拿得是“智”卷,等你哪天习得孔明那般成就,朕往后再阅兵就指望你排兵布阵了。”
“不过随便瞧瞧,哪儿用得着当真,要论兵书,奴才还是喜欢成书于大祁时的《三十六策》。”
皇帝哦了声问:“尧尧,最喜欢哪一计?”
盛苡反问:“万岁爷最喜欢哪一计?”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角,笑道:“将智者,伐其情,朕最喜欢美人计。”这话说得有些自嘲自讽的口吻,他亡了大祁,却难过她这一关,终究还是失策。
盛苡看向窗外,眼底莹莹积满月露,抽了抽鼻子,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着,这计最妙。”
皇帝听了笑着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大清了,眼皮一沉就睡了过去。
天时地利人和,太后的生辰刚过,储秀宫又传出了喜信儿,懿嫔早起就大动胎气,挨摸到晌午诞下一位阿哥,各宫嫔妃都前往贺喜,宁寿宫,养心殿两处的赏赐先后驾临,挤得正殿中落不下脚,阖宫上下都把注意投放在了这里。
盛苡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失神合计自己的心思,没一会儿,二阿哥就被身边的静常在传入她的怀里,又是一个长得像皇帝的,藕节似的小胖胳膊从大红被褥中挣出来,不哭也不闹。
“倒像是万岁爷的做派,将来一定跟阿玛一样,是个稳性子。”她把二阿哥的手脚小心收入被褥中,浅浅抿嘴笑起来,初落尘俗的小孩子最招人稀罕,身上是纯净的暖和气儿,轻轻搂着就把心窝里填满了。
对首的淳常在低声嗤笑,“瞧瞧,懿嫔娘娘这儿辛苦大半晌,二爷刚落地,就有人来沾孕气,哪儿有好处都让一个人占了的道理,有的人命里压根儿就没有子女缘法儿,天天抱窝也不中用。”
说着屋里就静下来,在座儿的谁听不出她冷嘲热讽的是贞嫔,话说这么毒,这不诚心诅咒人嘛。
上首的皇贵妃低眉抿着茶,没听见似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贞嫔受皇帝独宠专房,真正能待见她的有几个。
众嫔妃眼见皇贵妃是不打算插手这场言语官司了,也都壮了胆儿,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串通一气,谈话说笑之余时不时地蹦出一两句埋汰她一人的话。
盛苡不是个遇堵就跺脚,啐口水的性子,她一张张脸挨个儿看过去,厌恶谈不上,只觉着好笑心烦,想想马上就要出宫,远离这种尔虞我诈,斗心眼,使靶子的生活,心里就松快下来,看了眼床上六神无主的懿嫔,起身把二阿哥交给看妈,看着那张小小的被褥被放进摇篮里,又坐回身,抚平袖口道,“今儿是懿嫔娘娘大喜的日子,诸位嘴下都积点口德,别在主人家里闹,没得惊到二阿哥,孩子小,重话难免压身。”
众嫔妃一听,还真的就不敢再造次,刚出生的娃娃筋骨弱,命里没个定数,没得回头病了灾了的,再把帐赖在谁的头上。
静常在捅捅她的胳膊,低声冷笑道:“刚不还挺冲的,净捡难听话涮登人,还不是不经吓唬!”
盛苡低笑着道声谢,“怎么你比我还气……”
正说着,皇帝下朝赶了过来,众嫔妃见完礼都簇拥上前,被他分花拂柳隔了开,看得出皇帝很喜欢孩子,弯腰撑在摇篮边逗了三两下,又坐在懿嫔床前的玫瑰椅里,拍拍她的腕子,低声道:“文文,辛苦你了。”
声音极低,却在寂静的房里扩大了无数倍,众人无不侧目,懿嫔全名马尔佳文兰,原来皇帝私下里是这样称呼人的,咬在牙尖的那股亲昵劲儿甜的滴出蜜来,懿嫔何等的福气!
盛苡扎起腰间的手绢,瞅了个空当走出门外,回头望一眼他的侧脸,欢欣挂着笑意,懿嫔在他的注视下低眉害羞。
她慢慢转回头,吃了天边的一口凉风,割得肝胆俱裂,忍不住咳了声,来顺儿忙上前架住她的手,小声劝道:“主子,您别眼气人家……”
盛苡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一级一级踩下台阶,踏出一室的喜气和睦,凉下声道:“回去罢,该走了。”
☆、斜阳梦
出了储秀宫,日辉洒在墙头的琉璃瓦上,折合出清冷的光泽。
盛苡扶着墙,弯腰摘去花盆底,眼尾的泪水滴落渗进地砖缝里消失不见,来顺儿惊起来,“这怎么能成,要把您身子凉坏的!”
她昂起头,扬起宽大的袍袖拭去泪水,迈脚向前奔去,脚尖掠过地面,青苔开满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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