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第18章


冷箜篌见他神色大变,好像想起了什么极为紧要的东西,忙问:“这绢怎么了?”
苏旷勉强笑笑:“啊,这绢是很平常的绢,咳咳,很普通,很普通。”他定了定神,才接着说:“看这个色泽,这画至少画了五年,但是绢上并没有沈菊花的香气,看来沈菊花到手时间也不长。”
沈南枝呸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
苏旷凝神:“但是这幅画的用色就比较奇怪了,你来看,土红,金蓝,还有少许的铜绿色,下颔腰肘多用烟灰晕染,似是铁线勾勒……”
冷箜篌点头:“南枝或许不明白,我常年住在西北,这种画法却是熟悉的,这是壁画,敦煌一带最多。”
苏旷道:“不错,再有,千手观音大家都是见过的,可还记得有多少手臂?”
沈南枝想了想:“观音有千手千眼,普渡众生,应该是四十二条手臂,两条主臂之外,还有四十条,嗯,佛门三界有二十五有之说,每有之中四十条手臂,正是大千的数目。可是这幅画里……足足有六十六条手臂,而且这手臂,嗯,很奇怪。”
苏旷拍手:“沈姑娘果然聪明,你看,左边每条手臂都和右边有个对应,但是手臂的姿势却不是观音的——若是观音的,大士也断断无法坐在这莲台上了。”
沈南枝奇道:“不错,这手臂的姿势和观音的端坐显然不是一体,但是这个……”
苏旷缓缓道:“沈姑娘试着学上一学,就明白了。”
沈南枝缓缓举起双手,一一照作,只觉得按照那画上的姿势,整个手臂腰肢都柔软起来,似乎要凌空飞舞,她忽然叫道:“这是舞姿的手势!这这这,这是六十四个女子在跳舞!”
冷箜篌摇摇头:“这不是普通的女子起舞……南枝,这是飞天。”
不知为什么,沈南枝只觉得这幅画越看越是阴寒,那低头的观音只露出一对眼睛,眸子里说不出的怨毒阴狠,似乎要缓缓地抬起头来。
阴冷的女子,飞天的手臂,观音的莲座……好在还是绢帛上的画,如果真是壁画,不知一眼看过去是什么感觉。
沈南枝倒吸一口冷气:“苏旷,你还看出什么了?”
苏旷若有所思:“观音有千手千眼,但是她的手上,捏得并不是眼睛——”
姐妹俩一起低头去看,但是那画幅不过径尺,已经极是繁密细腻,哪里还看得清观音手里所捏何物?
沈南枝跺脚:“嘿,谁和你玩这种无聊游戏,我们又不是在破案子,你倒是说说,观音拿了什么?”
苏旷刚要脱口而出,却欲言又止:“我们到了敦煌,自然能看见。”
沈南枝知道他心中有话,也不追问,只道:“你确定哥哥去了敦煌?”
苏旷点头:“是,这样的飞天和观音,单个来看还有可能在别处,但若是一起出现,天下只有敦煌。”
那幅画看久了,人心里极不舒服,苏旷勉强笑笑,抬起头来,正撞上冷箜篌的目光,深邃悠远,似乎看见了什么。
(二) 须行故道,谁人定风波?
古道熏风骏马,一路驰骋,此处便是天涯。
“师姐,你在楼里太久,马背上怕是呆不惯了吧?”沈南枝一马当先,身形随着马背奔波起伏,连笑声也没的大了几分,南疆女子特有的酥甜糯软的嗓音,被和风一扬,听得人从耳道到心窝都醉了三分。
“好一个美人上马马不支。”苏旷偷笑。
“姓苏的无赖,我一听你那跑江湖的腔调,就知道没一句好话。”沈南枝笑吟吟地回头:“你又在编排我什么?”
苏旷连忙正色:“我说,道路崎岖,沈姑娘理应节省马力。”
冷箜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一对活宝倒是天生的绝配,只是可惜了……她眼珠一转:“小苏,眼看渐近敦煌,你说,沈东篱一门心思地避开咱们,怎么寻他?”
苏旷扬眉,策缰,微笑:“放心,沈菊花这样的角色,我再找不到他,从此之后就把苏字倒过来写。”
苏旷没有说错,道路果然越来越是难走,干透皲裂的土地被驼马踏碎,又在烈日下坚硬如铁,渐渐有了戈壁砂土寸步难行的架式,行至艰难,不得不下马缓行,两个姑娘穿的都是轻底薄靴,没走多远,脚底已磨出水泡,尤其是沈南枝,早就叫苦连天。太阳一分分移至正中,火辣辣的,几乎要汲干人身子里每一滴水分,沙尘弥漫中,远方小镇的轮廓渐渐露出,待得三骑一路驶近,“阳关客栈”四个大字就赫然在目了。
苏旷没有说错,道路果然越来越是难走,干透皲裂的土地被驼马踏碎,又在烈日下坚硬如铁,渐渐有了戈壁砂土寸步难行的架式,行至艰难,不得不下马缓行,两个姑娘穿的都是轻底薄靴,没走多远,脚底已磨出水泡,尤其是沈南枝,早就叫苦连天。太阳一分分移至正中,火辣辣的,几乎要汲干人身子里每一滴水分,沙尘弥漫中,远方小镇的轮廓渐渐露出,待得三骑一路驶近,“阳关客栈”四个大字就赫然在目了。
阳关客栈是敦煌方圆百里最大的客栈,黑漆漆的招牌据说已经挂了百年,烫金早已剥落殆尽。三人还没走近,驼马溺溲的臭气就扑鼻而来,夹裹在晌午的油烟气和劣酒特有的香气里,让两位姑娘眉头当时就是一皱。
苏旷昔年办案也曾到过此地,阳关客栈也盘桓过数次,看见冷沈二人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当先跳下马,对着店门口照料往来客人马匹的汉子招呼:“老贺,给腾间雅座出来。”
那汉子正牵马要拴,一见苏旷,先是愣了愣,旋即大呼小叫开来:“小苏!嗬呦——你可有日子没到了,找到老婆没有?”
苏旷笑眯眯没了正形:“喏,咱不带就算了,要带就带俩。”
那汉子实实在在地瞅了两个姑娘一回,用人人听得见的耳语大声说道:“那个胖的好——瞧这腰,啧啧,这屁股,准能生个大胖儿子。”
沈南枝早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却见苏旷依然搂着那个脏兮兮的男人一脸严肃:“老贺,我这俩老婆都是南边娇滴滴的女人,爱清净——你帮衬着照顾点,我去去就回来,晚上请兄弟们喝酒,啊,人都给我招呼齐喽。”说着,已经一溜烟跑得没踪没影,姓贺的男人不知就里,只顾殷勤地朝里招呼:“请请请,小苏跟咱可是过了命的交情,你们来这就跟回家似的。嘿?你们俩怎么着啦?不高兴?小苏这人就是穷了点,不过人没话说,跟了他可有的享福咧。”
阳关客栈的马栏就在大门前,腌臜得紧,沈南枝和冷箜篌踏着一地污物,一路皱紧眉头走进一楼大间,那大厅是结结实实的巨木撑起,足足可以容纳百十人一起用餐,沈冷二人一走进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男人们眼睛立即直了——这风沙之地,哪里见过这样俏生生水灵灵的丫头?离的最近一桌合坐七八条汉子,当中一人禁不起伙伴撺掇,捧着酒碗就向两个姑娘走了过来。
沈南枝正要发难,老贺已经虎着脸挡架:“这位爷,喝您的酒,这两位姑娘是咱阳关的娘家人,吃不住您老一惊一吓的。”
这话一出口,本来直刷刷朝着二人打量的目光收回了七八成,那个起身敬酒的汉子也讪讪笑着退了回去,这敦煌本是西方的要塞,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谁也不愿意得罪了地头蛇,平白的下次不好往来。店大欺客,也有店大欺客的道理。
踩着厚木台阶一级级上楼,鞋底的灰尘就这么落进底下增桌的茶饭里,那些汉子浑不以为意,依旧大吃大喝十分豪迈,都是远行人,本也没什么讲究。沈南枝看在眼里,将大小姐的娇气收敛了三分。再看二楼上,稀稀落落并无多少客人,一来是雅座价钱贵了不止一倍,二来但凡打尖住店的,总愿意在人群里听听杂闻趣事,探听下道上消息——是以临窗一桌只有个白衣文士,喝得酩酊大醉,长袖拖在油污之中,一只手兀自持着竹筷敲着酒杯,酒杯已被敲倒,笃笃笃的,声音很是难听,只听那文士长腔短调地嘟哝着:“老退何曾说着官,今朝放罪上恩宽:便支香火真祠俸,更缀文书旧殿班。扶病脚,洗衰颜,快从老病借衣冠。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
冷箜篌噗哧一笑,这样的人物几乎是西北酒楼的标志性风景,多半穿件不灰不白的衣裳,脸上作些悲愤疏狂的神态,嘴里哼唧些太白稼轩的句子,有气无量,三杯两盏当即醉倒,歌哭叫骂,唯恐旁人不知他不如意——所谓不如意,也无非是功名未就——登天的梯断了,偏又不肯在地上跋涉。这样的人,在朝廷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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