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第23章


秦舟与C君同住后,他常常听一种声音,好像这里娇嫩的声音,似乎他从前听得很熟悉的。有一天,他偶尔向东侧厢的楼上一看,有一位少妇装扮的也在看他。她急急引避。她的脸儿也很面熟,秦舟觉得奇怪极了,他想自身除非在梦中,或者已死了;如果尚在人间,那末人间真不可思议的了。
“噢!想到了!想到了!她是……她像是Y女士!”
秦舟掩了自己的口,说给自己听了;闭了眼儿,以前的种种,一一现到他眼前。“这是梦中,这是冥府,决不是人间!”他面色灰白,靠在椅子上这样想,愈想愈难受了。
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夜,电灯熄了,西侧厢的后房,对面排两只榻。C君与秦舟都躺在榻上,还谈些白天里做的事情。
“C君,今天我们四人打麻雀,两个都罗家的媳妇吗?”
“是的,那位年轻的,做罗的媳妇才两个月哩!”
“所以还不脱处女的面目;她的本家在什么地方?”
“听说从Z桥娶来的。”
秦舟听得C君的话,尤其决定她是Y女士了。Y女士还有位嫂子,是C君的表姊;她的丈夫跟着父亲,天天到公司中办事,晚上才回家。Y女士的嫂子,时时请C君秦舟和Y女士一同打麻雀消遣的。Y女士的心中,也很知道C君的朋友是秦舟但是面上都没有露出前已相识的记号。
不久C君因经费问题,回到家里。秦舟更感寂寞;恰又沾染了时疫,一个人呻吟床褥,忽热忽冷;但他也不以为意,他很希望一病不起,了却许多烦恼;他觉得活在世界上,真没意思啊!
“秦先生要保重身体才好,请你尝点药儿!”
罗家的婢女,送上一包药,提了一壶开水到秦舟那边来,殷勤的劝秦舟进药。秦舟受了药,看看包纸上,有铅笔写的一个英文字“Heart”,他不由得落下两点眼泪。
“谢你!我是时疫,不关紧的;谁教你送药来?”
“新奶奶教我送来的;因为C先生回去后,你一个人没有商量的地主,所以教我服事你。”
“你替我谢新奶奶,我真感激她!”
“秦先生,不必客气,我冲给你饮罢!”
“不必!你把开水放在桌子上,让我自己冲饮罢!”
“那末我去了,你别心焦呢!”
“谢你!谢你的新奶奶!”
银杏之果银杏之果(6)

他的病好了以后,整天的坐在室中,天天望C君回来,可是连信息都没有。他偶然从箱子里翻出从前写的字,以为这是很可纪念的东西;虽是注视在纸上,其实他的心里在回想以前。这时Y女士忽然推进门来。
“秦先生,你写的字给我看看呢!”
“这都是从前的,没有一点可取。”
“你的笔致很秀丽,像女子写的。……我尤欢喜你临的小字。这种什么碑?”
“这是高湛墓志;本来很圆秀的,可惜我临得不好。”
“不必客气;但我却不欢喜那一种。”
“那种是造像字,呆笨可笑,一看便不是女性所欢喜的。”
“……今天谁都出门了,留我守家;趁此机会和你谈谈罢?”
“这是我非常愿意的,——前年写给你的信,你收到吗?”
“正要说呢!你的信我都见过;只是我自小父亲卖我到这里。我听得他们要娶我了,我什么都不高兴,便也不把回信给你;这是我很对你不起的。”
“哪里的话!你到此地不久吗?”
“还不到两个月,我很感激你找寻到此地呢!”
“不,我一点都没有知道你在这里。C君教我和他同住,便搬来的。”
“是的吗?那是凑巧极了!”
“你的丈夫想是很和善的罢!”
“他……他……我是没奈何!”她说后,泪汪汪的向窗外望了一望,她再也忍不住了,用手帕掩她的面。
“你何必这样呢!你已有安身之地;像我这种人永远飘浪,朝不保暮。”他说后也抬头不起了。
……
他们声浪低低地又讲了许多话,沉默了一回,后刷去泪渍,装出无事的样子。
“秦先生,这十天中我要到家里走一次。”“那我更加寂寞了。”
“我便要回来的。”
“我们在外边可会一会吗?”
“有机会时,没有不可以的。”
……
一星期后,有一辆马车,从黄浦滩远远里来,过外白渡桥,车中有二个人的笑语声。
“Mr.秦,我不欢喜方板桥喜的G影戏园,你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缘故?”
“那地方我的旧同学常常去看的,可不好意思吗?”
“那我们到虹口的A影戏园也不妨;这地方最适当,我也没有朋友,你也没有朋友。”
他们的马车就虹口H路的A影戏园的门前停下,他们手牵手地走进园子,步上楼梯,肩碰肩地坐在特等里。
电灯熄了,看客们都静悄悄地不发一声;秦舟与Y女士也没有说话,只是各人默念英文的说明书。影片里都是神出鬼没的事情,时而杀人盗货,时而山崩城陷,吓得Y女士靠在秦舟的 怀中,作急促的呼吸。秦舟眼看影片,但他的灵魂,早已飞到天空海阔去了;他的身体微微地颤动,觉得有种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四肢软化的了。
“陈皮梅……鸭肫肝……西瓜子、花生米。”
小贩的呼声,似乎有乐谱的,有腔有调,渐渐地高喊了。电灯也亮了。Y女士才觉察自己不是在战场上,也不是在盗贼窟;打了一个欠伸,似乎很吃力的,她的心儿仍旧勃勃地跳着。
“这是休息的时间吗?”
“是的。”
四围的看客,有的很注目秦舟与Y女士,他们也不很奇怪。有的当他们俩是夫妇,有的虽不一定当他们是夫妇,也许是临时的夫妇;这是上海地方惯有的事情,并不超出于人情之外的。一忽儿电灯又熄了。
“秦先生,你听,钟声敲十二响了。”
“我们再坐一回罢!”
“不,那种烈烈轰轰怕死人的影片,我真不愿意看了。”
“他们就会换爱情影片了;你看目录上,可不是做完这卷便要换吗?”
“换的是《半夜私语》。”
“那便是爱情剧。”
两个男子爱一个女子,大家不平均,便决斗了一场。这些滑稽的爱情短剧片刻就完了。
“Mr.秦,回去罢。”她推了他的肩儿说。
“回到什么地方去?”他低低地笑着说。
“我是回到家里。”
“回到R路吗?”
“是的。”
“这样的迟晚,怕他们有疑心罢。”
“那末我回到Z桥的母家。”
“你刚才说:今天从母家到男家,又怎样到母家呢?”
……
与A影戏园成十字路的一条街上,有一座三层高的洋楼;黄浦江的船中人,还能望这洋楼的塔尖;横装的招牌都用英文写的。门口有一行□□旅馆的字;第二层的壁上,有英法大菜四个字。秦舟与女士,从远远地走近来,向三层洋楼的大门里进去了。
十一
有一天,罗家西侧厢的后房,C君与秦舟都靠在自己的榻上。C君赴法船票也买好了,专待出发;这时与秦舟谈些别离的话。
“C君我对你说的事情,你别要告诉人家。”
“你幸而告诉我了;我想了许多时候,我觉得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的。”
“什么话?你讲罢!”
“我等你心气和平的时候讲给你听。”
“你说好了;我是性急人,你还不知道吗?”
“你也该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
“我老实说罢,我们以后不知道何时再会;我尽朋友的忠告,也不怕招怪的。你那种事情不是人做的,更不是学生做的。我不问你别的,只问你自己的良心;良心说的话,便是我要忠告你的话。我也没有别的话;如其你有疑问,便问你的良心。”
秦舟两手捧住脸儿,一句话都答不来,他又呜呜咽咽地哭了。他听了C君的话,似乎触雷似的,把他的血都收吸干了;伏在被褥上闷声不发,细嚼C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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