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第31章


说毫无诚意!……”
“你……你怎么,发了疯吗?快不要这样!……”她一面揩拭自己的眼泪,一面劝止他。于是他横下身来,伏在被褥上,呜呜咽咽地哭个不止。
他恍恍惚惚地,和章女士并着肩儿,乘在摩托车里;慢慢的开往幽谧的田野去。他见她默默的蹙着眉头,一言不发。他问她,也不回答;他以为又感着冷了,解去了长衣披到她的身上;她愤恨地拒绝了。他诧异起来,怕是得罪了她;忙的做出笑颜,执着她的手;小心地赔个不是;她却洒脱了手,恨恨的转身他向;再也不理他了。他弄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在搔头摸发的,想不出原由来。……忽又觉得自己站在路旁,一乘摩托车开过来,亲见章女士和一位美少年并坐着。这少年的脸儿,比自己美好,装饰也比自己精雅。他不由得内愧起来;他又似乎认识那少年的,又似乎不认识的。那少年一副骄矜的神情向他鄙了一眼。他气愤极了,上前一看,少年和她互相畏依着,在有说有笑的十分高兴。他心里一种嫉妒的气质,倏忽萌起,忍无可忍的了。便一直追上前去,两手紧握住什么似的,亡命的奔去,像是运动会里的竞赛,想追过那乘摩托车。约摸过了三四里路,他力竭气喘地勇往不进了。车中的那位少年,向他点了一点头,忽开了倒车,把他撞压死了。
“唉!”的一声,他的迷梦又惊醒了。章女士,少年,摩托车,什么都没有了。自己睡在浓重的被窝里,浑身发着热病。那位中年的弃妇,披了衣衫坐在他的身旁;右手支撑在床褥上,左手轻轻地覆住在他的额上。他眼儿半开半闭地望她,自己像个病了的孩子,她像是母亲;脸上抹着一片仁慈的愁闷,为了他担着一层心事。但是他看了她这副神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闭了眼儿,眼泪像珍珠似的,不住的从眼尖孔里滚下了。
1925年5月末稿
迷宫葬礼(1)
“这在生活的传记上,很可以划一个时期。”式君坐在矮小的铺盖上,眼睁睁地,望着室中捆扎了的许多箱件,什器,不由得长吁地自语了一声。于是他埋下头来,地板上散着几封昔时恋人的来信,在那种细纤的笔致里,似乎对他作冷笑。他无意识地拾了起来,折放在旁边的箱笼里。眼前一种阴沉而严酷的气味,接触他的感性,使他不得不怆怀身世。他想:十二岁离去娇养惯的家庭,其间经过了大都会的中学,专门学校。又离去相习有素的故国,到外国的大学里。屈指算来,也正十二年了。这十二年中,家里按月有钱寄来,也得自由使用,仍然不失他的余裕华美的生活。尤其为了几个女子,挥金如土,尝遍了豪贵的滋味,然而为了这一点,在家庭里失了信用,在朋友地方,也渐次失去信用的了。如今他在一个大学里当教授,就是那些微薄不足数的薪水,也为了江浙战争的余波,领不到手。他一步一步走入贫困的境地了。他想到这里,倏忽直起腰来,沙沙地发出惊惶而沉痛的声息,对自己咒诅道:
“以后的生涯,还是这样往黑暗的地层里走吗?”他的头部摇颤了一回,眼泪一丝丝的流下来了。
“壮士莫哭!”他一面又安慰自己,鼓起了雄心,把眼泪收住;摸出表来一看,他才觉得表的机件坏了多时,天天想送去修理,延搁到今天,仍是废弃的东西。他把这表儿放在耳边听了一下:
“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我那有闲钱来修你呢?你这蠢东西,你要等我有钱之时才会司管你的职务吗?”他愤恨地说了,把这表儿望地板上一掷,一点没有可惜的心情。于是他踱来踱去,地板上的笔管和玻璃片等,在沙啦沙啦地发出被践踏的呼声。
这时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轻轻地推进门来,他止住了足步问道:
“谦田,有了吗?”谦田把右手抚住胸坎,靠在门柱上,不住的作长呼吸;他逼近谦田,重复问了一声;谦田慢慢地望没有被褥的床簟上坐下,静静的回答:
“跑了一个空!他们都说今天月底,没有闲钱可借贷了。”
“那怎样办呢?”
“除非等介南来不行。”
“这时有几点钟了?”
“四点过了。”
“呀,介南还不来,怕也无望的了!”
“房主人地方,约他几点钟付钱呢?”
“五点钟!火车三点钟到,介南怎样还不来呢?”
“听,听……”谦田说了,两人都静默了;楼梯上有皮鞋的声音。
“房主人来讨房钱了!”谦田低声的说了,式君忙的轻轻地逃到壁角里。在许多箱件的中间蹲下去,随手拾了一张污秽的报纸,遮盖身体。谦田一面寒颤,一面格格地笑个不止;于是式君伸出头来一望,没一点儿声息;随后跨出来,也弯着腰儿笑了一阵,做了手势说:
“我并不是怕他,不过他的一副鬼脸,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他的一双乌黑瞳子,陷在深而浓的眉毛里,像是黑夜里施威的枭鸟。这一双瞳子转一转,几乎把人家的灵魂逐出窍门呢。”
“可不是呢,他也是天生就的一个星宿,否则像我们那样的人,也会怕他吗?”
“不要说了,怕他吗?真谈不上哩!有了钱,他就要对我们膜拜了”
“我定要争一口气,有了钱,教他替我倒夜壶。”
他们谈谈笑笑,越发起劲了。介南轻轻地闯进来,掩住式君的嘴巴说:
“你还好笑,我跑得两条腿酸痛极了。”介南随后放手,并坐在谦田的右面,式君摇摇头,做出读文章的抑扬声调问他:
“那末,……你弄到了……吗?”
“亏你说得多么写意的,抒情的呢!”
“嗄,穷是另外一个问题;写意时要写意,抒情时要抒情;你说下去呢!”式君又抑扬顿挫地说了。介南拍着谦田的肩说:
“你看那个书呆子,还不知祸之将至!”
“不要闹了,讲正经话罢!”谦田插了一句。式君静止了,站在介南的旁边,介南右手摸在耳朵上,皱了眉儿说:
“我到家里,母亲给我十二块钱,再也不肯多给我了;我也没有时间去和她缠扰;便走到一家店家,只借到十块钱;又到了二家店家,一块钱都没有借到。时间快到了,忙的跑到车站上,车子幸而迟开一刻,否则乘不上了。说也奇怪,这二十二块钱,放在哪一只袋里,忘记了;等到下了车子,只是走投无路的摸索;好几时才从裤袋里找到;急得要命!……咳,真急得要命!”
“二十二块钱,缺少八块钱,还有什么法子呢?”式君沉闷地说了,望着谦田的面;谦田效了他的文章调说:
“时至今日,尚有何法?拼了三条命,以谢房主人。”介南笑倒在簟上,谦田重复念下,念了三四遍;式君反而哭不得笑不得的着急起来;交住了双手,抱住什么东西似的,嘶嘶地叫着。
“你看这恶魔主义者到了这时,为八块钱也会不恶魔的了。”谦田拉起介南说了,介南把一封钱给式君,笑着说:
“你把这二十二块钱收下,尽够去孝敬一个女子坐汽车,吃大菜呢。”
式君接受了,仍是一声不发;他的心事又触动了。当他阔绰的时候,别说区区二十二块钱,就把二百二十块钱,一朝花去,也不值得挂记心上呢。他抬起头来,好像右手挽住一个女子的臂弯,设身在一处大商店的化妆部里,她选拣了一大堆的新到的化妆品;店员计算好了,他摸出一叠钞票付去,毫不迟疑。来来去去的顾客们,都会顿足地看他,他的一腔骄矜的气度,怕历来的君王都够不上他。于是他仍是挽着她的臂儿,从人丛中踱出来,走到门口,扶着她跳上汽车,在风驰电掣的当儿,只听得路人们对他们喝彩的声音。一忽儿,到了一家大菜馆的前面,他们俩下了车走进。……他想到这里,顿然觉得肚子里有点饿的了,可是仍在器物措乱的室中,摸出小皮包来一看,已经空旷了多时;他把这二十二块的一封钱塞进去,一阵惭愧的气焰袭击他,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柳条箱上坐下,谦田对他说:
“时候不早了,用什么法子呢?”
“不要紧,我有十箱子书籍,希腊文,拉丁文,英文,德文,法文,日本文,中国文,各色都有;也要值到三千块钱。”他突然站起来,指点着箱件说了;像是他的肚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