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歌染尼·烈血炎龙》第2章


宿营地是一处小丘的背风口,接近铁河,已在大队南面八九十里地。秋夜宁谧,一路行来平静无事,连先前派出的游猎哨卫也没遇上,染海几乎疑心她们走错了方向。
她牵着两匹马到河边饮饱,取回一小罐水。苏苏已经把火生了起来,两只剥了皮的野兔串在沙荆条上,在火上烤着,香得勾魂。
“不该生火的。”她皱眉,把水罐搁在苏苏脚边。
“我冷嘛。”红发女孩整个蜷缩在鹿皮斗篷里,单露出一只手转动兔肉。“没有火,夜里来了狼怎么办。你不怕狼,我可怕。”
被群狼包围的记忆令染海打了个寒战。“人比狼更危险。别说引来左菩敦人,单只来几个马贼,咱俩也就算是完了。”
女孩递给她一只滴油的兔子,咯咯笑道:“那有什么,你男人手下还有个最剽悍的马贼头子呢。”
染海的脸沉了下来,“他不是我男人。”
“你俩不是挺要好的吗?听说他一次也没进过娜斐的营帐,倒常上你那儿去呢。”苏苏歪着头看她,神情像只好奇的鹌鹑,“怎么,拌嘴啦?”
染海避开朋友的视线,低声嘀咕:“没怎么。”
半个月来,她与她的新婚夫君似乎达成了某种怪异的默契。夺罕偶尔造访她的营帐,并留下过夜。每逢这种时候,染海便遣开侍女,让她们把查尔达什送去交给母亲照看。母亲对此十分满意。
在那些两人独处一室的夜里,夺罕只是裹着斗篷睡在火塘边的狼皮毯子上,这是个秘密。
夺罕仍在悼念他死去的恋人,这是个秘密。
没有夺罕的血统,父汗无法动摇夺洛的继承权;没有父汗的兵马,夺罕无法夺回汗王之位。这场联姻只是开战前的准备,与喂养战马、锻造刀剑并无不同。这一点父汗心里有数,但对于天真的妹妹而言,染海希望这永远是个秘密。
她受够了这些秘密。
“我们明天还往南走么?”苏苏吮着手指上的油汁。
染海点点头,“如果左菩敦人真要去白石,一定会沿着蜜河往北走一段,然后在铁河河口往西转。明天夜里我们就能赶到河口,只要在那儿等着就行了。”
苏苏瞪大橙红的双眼:“怎么等?要是左菩敦人后天才来,大后天才来,一直不来,那怎么办?大队后天早上从雁砬子拔营,明天晌午不往回走的话,就赶不上了啊。老头说了,这次拔营是谁也不等的,掉队的人得自己想法儿去白石,到不了白石,冻死在外头也没人管。”
“转场能走多快?那么多牲畜家什,了不起一天五十里吧。咱们的马好,就算他们早走三天,咱们一天就能赶上,怕什么。”染海用牙撕下一条兔腿肉。
红发女孩忽然用油腻的小手抓住染海的袖子:“有人。”
南面的草原上,几点火光摇曳漂浮,向她们快速移动。
“是游哨?”苏苏猜测。
“游哨不该这么明火执仗……也不能是左菩敦人,这儿离左菩敦部的地界还有二十多里呢。”
“走吗?”苏苏看起来没有丢下肥美野兔的意思。
“跑也跑不远,冲咱们来的,看你生的这堆好火。”染海起身从鞍侧取下弯刀,用毯子遮好,“你就接着吃吧。”
“嗯。”苏苏用手指上的残油涂抹佩刀的鞘口,试试出刀是否顺畅,然后继续孜孜不倦地舔着手指。
来人是四个牧民打扮的男人,策马走近篝火前,却没有下马的意思。
领头的男人四十出头,脸上有常年酗酒留下的消退不掉的潮红,余下的三个都还年轻,有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沙色头发和浅淡近于无色的黄眼珠,像是一家子。染海确信自己从没在斡尔朵里见过他们。
“就你们俩?没有男的?”男人打量着她们。
“我们早上出来打兔子,追得太远,跟家里人走散了。”苏苏嚼着兔子说。
小伙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始终盯着染海,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他说:“我好像没见过你们。”
“我们夏天住在七叶树湾。”染海说。七叶树湾草场荒瘠多沙,远在左右菩敦两部交界的铁河上游,如果运气够好,不论来人是哪一部的,这个答案都能蒙混过去。
“是吗?”那人弯下身子,“那你们是伽夏的妹妹和堂妹了?”
染海打量着那张满是雀斑的年轻面孔,飞快思索该如何应对。伽夏也许是个左菩敦人,也许是个右菩敦人,也许是个女人,也许是个死人,也许七叶树湾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也许这家伙自己就是伽夏本人……怎么办?他们有四个人,都在马上,佩刀伸手可及,她们逃不掉。染海希望那个人不要听见她恐惧而疯狂的心跳声。
赌吧,只有赌了。
她微笑道:“你认识伽夏?”
“何止认识,他前天还跟我一块儿练箭。”那人也笑了,他长得其实并不讨厌。“走吧,送你们回营地去。”
“我们可不认识你。”苏苏抢在头里说。
“我是安瓦雅的儿子茂乌。这是我父亲,还有我弟弟匹安和坦森。”年轻人歪头示意,男人和他其余的儿子们在马上傲慢地点点头,“我们在巡夜。”
染海扯起一把草,擦了手。“我们现在离营地多远?”
“营地就在东南方向,不到半个时辰骑程。” 茂乌跳下马背,手脚麻利地帮她们浇熄营火。
染海心里揪紧了,右菩敦部的营地在北面,雁砬子以东的右菩敦人都已聚集到那儿,东南方向不该还有营地才对。
她卷起毯子,青年看见底下露出的弯刀,歪嘴一笑。“小姑娘带大刀,可别把自己绊倒了啊。”
“小心你自己脚下。”染海侧身避开茂乌呼吸中湿润的羊乳酒味,手肘骨节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再靠近。
苏苏早已收拾停当,翻身上马,在他们身边轻快地兜了个圈子,笑盈盈地说:“走吧。”
他们沿着蜜河朝南骑行。染海时不时看看苏苏,女孩悠然自得,哼着一首描述河络如何栽进酒缸里醉死的小曲儿,似乎完全不明白眼下的麻烦有多大。
如果这帮家伙是右菩敦人,理应认识染海的模样。可是,眼下他们还在右菩敦部的领地上,左菩敦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除非……他们正是要往白石冬场去。
染海在马背上默然沉思。倘若真是左菩敦人,要弄清他们的营盘所在,跟着走一趟是最便捷的办法,却也等于带着血淋淋的鲜肉冲进狼群。那个所谓的哥哥伽夏一旦看见她们,就会认出她们是两个冒牌货。她们必须在那之前脱身。
六匹马前前后后在河岸上悠闲地走着,染海在心里逐一掂量同行的这四个男人。
安瓦雅身材瘦小,一路上不住呷饮烈酒,眼白里满是醉意浓重的红翳,如果是在马上相向冲锋,苏苏的长枪足以将他挑落马背,然而近身战与冲锋突刺是两码事。男人的三个儿子年龄各异,容貌却像同一个豆荚里蹦出来的豆子。匹安是最小的,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坦森比他高一些,肩膀宽阔,勉强可以对付,而茂乌……
茂乌的目光与染海相遇,就紧紧粘上,她急忙垂下头,却还是感到那令人不快的视线在周身上下流连。年轻男人误解了这一低头的意思,并马靠近,伸手来抓她的腕子。染海自小不曾受过如此轻薄,抬头刚要呵斥,却不禁窒住了呼吸。
夜空不再是黯淡的钢蓝,而是半穹污浊的血红。流云低垂疾走,灰黄炊烟随风轻斜,如数千数万道尘埃的柱子连入云端。
她甩开茂乌的手,催马往前赶去。
铁河自东方流淌至此,草原地势逐渐低陷,形成一道平缓阔大的土坎,落差十尺有余,河水就顺着这台阶般的坎子翻了下来。眼下这道低矮的瀑布被火光映得金红通明,瀑布之下,两岸大小帐幕不可尽数,如雨后新生的蘑菇,各自绵延铺展至七八里外,如同凭空出现的没有围墙的广袤市镇。
这是染海毕生所见最庞大的转场队伍,相距尚远,已能听见鼎沸的喧嚣声。记忆中,往年右菩敦部的十五万部众在雁砬子会合时,规模也略逊于此。帐幕间人头蠕蠕,羊群像黄旧棉絮覆盖草地,最上游处一座雪白毛毡大帐,帐顶飘扬金紫长旌,明艳夺目。
她猛然勒马。
是那个人的王帐……左菩敦部的王帐。此去西北,除了白石,再没有一处能让他们赶在初雪之前抵达的冬场。
这些人与右菩敦部奔赴的是同一个地方,可白石冬场绝容纳不下两部人口牲畜同时越冬。无论是哪一部,如今都不再有分毫退让的余地,一旦改变路线,就会在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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