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恋长安雪》第62章


质的钗子在青丝里微微透着古拙的光,清风吹过来了,青丝飞散了,打马的少年自杨柳岸行来了,驻足了,回眸了,于是因缘悄然许下了,直到最后一刻前,执着了,等待了,以为永远不会辜负了。
岁月的炉火精心烹煮了一壶又一壶的云水生涯,然而最终,却只有与这纷扰红尘毫不相干的人,才能淡然饮下这杯清和。而大多数人,在命运的轮回里,苦苦挣扎,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一世又一世的相似。能逃脱吗?能逃脱吗?那么,想逃脱吗?
“我不会逃开。”花葬道,“你不必费尽心思。”
男子的紫色衣袍上龙纹衮绣,他挥袖将一个卷轴扔在花葬面前。
花葬目光刚定在卷轴上,便被卷轴明黄的色彩惊得错愕良久,“……这是?”
“告天下诏。”北归尘淡声道。
“昭告天下的……是何事?”花葬的手指绞住衣角。
“朕没有告诉过你么?”北归尘淡淡抬起眸,“废国师。”
“除去瞒着不知真相的黎民这一点,国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弘安江山的事,”花葬突然道,“陛下这样做,未免有点太不能服人。”
北归尘蹙眉,他忽然站起身,冷冷看着花葬,“花葬,你果真以为朕不敢杀你,还是,不舍得杀你?”
“陛下要杀要剐,那是陛下的事,陛下要将花葬逐出永寿,那也是陛下的事。”花葬道,“但陛下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要将辅佐了弘安三代帝王的国师如此废除,残忍地流放,敢问陛下,陛下此举如何服人?”
北归尘冷冷一笑,“朕不需服人,这天下,也无人敢道朕的不是。”
“陛下以为这样可以俘获人心?”花葬问道,“没了国师,陛下如何面对弘安先帝?”
“人心自然向朕,”北归尘唇角弧度冷冽,“而我弘安先帝那边,也自有朕百年之后去交代,何须劳烦外人操心?”
花葬忽略掉他话中“外人”二字,“所以陛下这是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加下去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北归尘反问,“你又何必如此担忧。还是,你更希望朕细细盘数国师的罪名,一并昭告黎民?”
“……”花葬语结。
“说不出来了?”北归尘负手而立,“花葬,不要同朕理论,朕从来不听理论。”
“陛下,废了国师,你会后悔。”
“朕不会后悔,”北归尘悠悠然道,“朕看国师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如若此次废去国师,朕,应该会十分欢喜。”
“……是国师救了你。”她说。
“救了谁?”北归尘反问,“他救的人,早就不是北归尘了。北归尘,早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彻彻底底死了。”
“陛下!”
北归尘一摆手,“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你还是多多考虑考虑自己罢。”
“明日,”花葬看了看窗外暮色,“明日我自己会回去,不用劳烦陛下。”
“嗯,”北归尘点头,侧脸隐入烛影中,“离开,离开好,离开这所有的罪孽,不要再纠缠不休。”
“归尘……”花葬看着他明暗交织的侧脸,心下突然闪过一件事,“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哪个人?”北归尘面上落了霜雪,“朕喜欢的人,很久前,就消失了。”
“北归尘?”
他兀自说了下去,“那个人早就消失了,在我的梦里,那一场又一场永不止歇的雪。”
“那个人,知道吗?”
北归尘脸色忽然冷了下来,“花葬,我曾说过,那是禁忌。而你,你也曾问我为什么要执着得不到的东西。”
花葬的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北归尘凉凉道,“花葬,你究竟,在试探什么呢……”
“我……”花葬呼吸紧了紧,“我只是……”
“够了,”北归尘烦躁地摆摆手,“朕不想同任何人说起这些。”
“我只是想知道……”
“你什么也不必知道。”北归尘看着她,“尤其是,那些你选择遗忘的记忆。那些,根本不属于你的事情的真相。”
“可是流年决……”花葬费力道,“那个红花禁地,其实你不是偷偷进去的罢?你为什么骗我。”
“我为什么骗你,”北归尘的声音凉寂,“花葬,你所想的,已经很多了。我若是自一开始便告知你,我究竟是如何看到的流年决,这样的真相,你绝对不会想听到。”
“如果我想听到呢?”
“你当然不会想听到,”北归尘淡声道,“花葬,人都是自私的,在感情面前,什么,都是脆弱的。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即使是你我,也绝对会因那个真相生出嫌隙。”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嫌隙?”
“我怎么知道?”北归尘反问,“花葬,你已经知道,准确说,你已经猜到我究竟是如何进入红花禁地的了罢,那么,你自己究竟还在执着什么答案呢?是等我亲口承认?有什么好等呢?事实本已是如此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早已无力改变了。”
“可是我就是想听你亲口承认。”花葬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开始,所有的都是错的。”
“好啊。”北归尘冷笑道,“你很快便会相信了。”
“告诉我。”
“你想的没错,祭天仪式前我们的那次谈话,你就应该猜到了。只是你一直潜意识地抗拒着承认,为什么,花葬,我说过,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我现在亲口告诉你,我所谓的禁忌,就是那个人,你如何想?我说我愿意归去,也是为了那个人,你又如何想?”
“……”花葬说不出一句话。
“让我来告诉你你是如何想的,”北归尘冷寂道,“你一定想劝说我放弃,因为那是禁忌,因为那个人根本不可能给予我这些,事实上,很久前,你已经劝说过我了,只是你自己当时毫无意识罢了。”
“……很久前我并不知情,我没有想到世上竟还会有这样的感情。”
“花葬,说此话时,你看见你自己的心了吗?”北归尘问道,“为什么要抗拒呢?你本来就没有什么错。”
“……是我错了,”花葬低头,“那次湖上泛舟谈话后,我本以为,有些东西,你会自己说与我听,而不是等我来问。原来,你终究是将我当作外人的。”
闻言,北归尘的修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花葬,没有人愿意将心事暴露给谁。”
“那么以前我们的所有日子,也都是假的?”花葬抬眼。
“都是真的,我同你说的每一句话,除了红花禁地一事,都是真的。”北归尘声音若雪,“花葬,我早想说,那一场雪,是化不开的劫。”
“那么多场雪,生生世世化不开的劫。你说的那一场,比起这惶惶浮生的冷,大抵,也是不及的罢?”花葬看他。
北归尘微微摇头,“记得长安初见么?”
“你想说?”
“去年的七月,长安大雪,我曾说过,十年,一梦江山远。我说我未离开长安,是因为长安尚有我一位故人。我曾说过许多,可我其实更想说的是,不知那个故人记不记得二十年前的那片红花,记不记得那片青色的烟水,记不记得青苔丛生的三生石前,曾有一个小女孩茫然地望着那一场又一场的白雪。”北归尘的目光有些悠远,“可是故人不知,为何眼前说要与她共看长安雪的人,竟会是她的故人。”
“故人后来也知道了,不是么?”花葬听不出语气。
“是啊,”北归尘道,“故人后来记起了,或者说故人一直不曾忘却,忘却曾经在那人身边的十个年头。可是故人却没有记起我。”
“因为曾经故人的身上被加了封印,故人看不见你。”花葬说,“但故人知道,你们是故人。因为你们彼此,是最懂对方的人。”
“所以故人同我在永寿,相谈甚欢。”北归尘淡声道,“那些煮酒敲棋的日子,终于是,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问。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他说,“就像他与那个人,远隔了黄泉人间。”
一阵沉默,烛火跳了几跳,昏暗的空间被摇曳出几分迷幻。
那些曾笑靥如花的人,那些曾鲜活的感情,那些永生唱不尽的歌谣。
“花葬,你知道当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么?”他忽然问。
“哪个地方?”
“被那个人称作不是人间的地方啊……”北归尘的声音有些凉意。
“那里,不是已经消失的未央街么,”花葬垂眼,“二十一年前那场残忍的屠杀。所有的繁华,一夜之间,俱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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