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第96章


师良甫强调:“但我不是你。”
晴阳点点头:“是!你不是我。你可以治病,但这个家,家里的人,你帮不了。谁也帮不了!”
“你可以!”
“可以吗?哼,”晴阳嗤笑,“也许吧!只是我不会做,不想做。我还是喜欢远远地走开,活自己的,不管别人。”
师良甫捡了一处廊柱靠上去,眼眺着园内日益勃发的春景:“谁不想活自己的?他也想。”
“我知道。我亏欠大哥太多!”
“可他总说,你被亏欠的没处寻去。唉——”师良甫站好些,面朝着院子故作随意,“别人的家务事,外人看不清。我不解你,也不算解他,不过么,都还年轻,都好好地吧!日子总要过下去的,要开心。嗯,开心啊!”
说着,便踱步离去。
晴阳望着那人背影,心里只想着:大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然而他在家里停留了二十天。二十天里兄长的病没有恶化,却总恢复得缓慢,药效甚微。
这绝对出乎晴阳的知识范畴。他对自己的药方有足够的自信,甚至敢于预判病愈的期限,起自于师门传承的骄傲,绝不接受这样莫名的挫折。
但是直觉又提醒他不能问,尤其不能问沈嵁。他必须自己细细观察,慢慢发现。
唯有师良甫,晴阳含义不明地问过一句:“你放言不与我哥医治那一回,不纯是赌气吧?”
师良甫站在柜后,称药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挑眉笑一下,语焉不详:“人可以赌气,医者却不得记仇哟!只有治不好的病,没有不能救的命,王子庶民一视同仁,起码的医德我还有。”
晴阳便不问了,扭头出了连记直往家去。
又两天后,他将兄长堵在屋里,指着长几上包在巾帕中一捧湿泥质问:“为什么把药倒了?为什么要骗我?”
盛药的陶碗就在手边,碗底还余一层薄薄的药汁并些许沉淀。沈嵁无话,难辩。
晴阳自有揣度:“我知道你们都想我留下,也是我任性太久了,总叫你们挂心。可你就不能好好与我说么?哪怕是吵开了!这算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病有多重?不吃药一日日拖下去,你的喘疾会越来越厉害,真种下病根那就是一辈子,会要命的啊!哥,亲哥哥,你这是为我好吗?你这是拿刀捅我心窝子!”
言罢拂袖预备起身离去。沈嵁扽住他衣袖,试图解释:“等等,事情不是——”
“我亲眼看见的!”晴阳使劲一抡胳膊,本意是要甩开纠缠,不想径直打在沈嵁脸颊上,成了结结实实的反手一巴掌。
晴阳愣了,沈嵁脸歪在一边,也愣住。他看向晴阳,晴阳则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手。
“哥,对不起,我——”晴阳伸手想抚一抚沈嵁脸上泛起的红潮,“我没想到,对不起,我真的无心的。要不你打还我?哥?”
任凭他如何说,沈嵁只是默然,抬手摸一下脸颊,微微的痛感带着火辣的热。
“哥,别——”
“没事儿,晴阳!”
沈嵁摇摇头,笑一下,继而端起了桌上的药碗晃一晃,喝个干净。
晴阳不喜欢如此逆来顺受的沈嵁。他宁愿面对一场情绪饱满的冲突,也好过这样的容忍,既委屈,又心疼。
“哥你别这样,你骂我两声啊!”
沈嵁仍是笑,握一握晴阳的手,起来向外走去。
目送兄长落寞离开,晴阳难过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追上去继续耍赖讨饶,还是就这样任由沈嵁一个人离开,独自去伤心。
晴阳很烦躁,回来的每一天都似在情与理之间文武互煎,苦熬苦熬的。他想逃离,回到那个有姐姐有兄弟,更有心爱妻子的北方小镇。但他突然感到了良心,始终嘶吼唾骂着要他不可再一次辜负沈嵁的期盼,又将他丢在这方深井大宅里无望枯竭。
总是矛盾,总是两难,总是做不对!
晴阳复坐下来,迁怒于长几,狠狠一掌拍下。案上的药碗跳了一下翻倒,滚出一个不规整的圆弧。蓦地,晴阳注意到了碗中的一些东西。他将碗拿在手里,食指拨弄了下碗底剩余的细小渣滓,捏到鼻前嗅了嗅,又沾了碗壁上挂着的药滴尝一尝,顿时神色大变。
“这个是——”他霍然起身,想去追究,猛地想到了沈嵁,“糟了!”
急急去追,因跑错了方向,折回来再去,终于在回廊里看见了独自慢慢走着的沈嵁。
“哥!”他跑近了一把拽住沈嵁胳膊,逼视着,“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沈嵁似不明白:“什么?”
“药啊!那药被人动了手脚。我开的药里头有附子,强心甚好,却忌半夏,二者皆有毒,同用易麻痹。哥你把药倒了,其实是——”
沈嵁狠狠捏住晴阳手腕,力气大得感觉是要将它拗断。
晴阳怔住,面前的兄长眼中满是压抑的痛楚,眉头锁成一个难解的死结,同样深深望住自己。
“没有其实,你弄错了!”
晴阳愕然,旋即明白:“你知道是谁。是她,对不对?”
沈嵁再加一把劲,眼底红丝满布,咬牙逼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忘记你看见的,晴阳,忘了他!”
“哥,她在害你啊!”
“忘掉!”沈嵁低吼,声音死死扣在齿缝间,脸色苍白,泪将出。他靠近晴阳肩头,凑在他耳畔,用力地告诉他:“我不知道,你也没看到。不能说,不能争!记住晴阳,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是安全的,沈家就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眼泪滚落,晴阳的手在兄长的手心里抖个不停,不寒而栗。
忽而,他另手抬起将沈嵁箍住,紧紧拥抱。
“哥,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他的家族,我们好好活着!”
沈嵁无声地笑:“不要啦!这样就好。我很好!”
晴阳倏觉臂上一沉,沈嵁的身子顺着他肩头一点一点滑了下去。
“哥?!”
沈嵁靠在他怀里,恹恹地,却还在笑。
“没事,没事,就当是睡一觉,总会醒的。会醒的!”
——晴阳的泪掉在席上,恍惚滴答一声。
沈彦钧愣了。尚有安也愣了。
无可原谅,无法释怀!
晴阳的坚持他们懂了。沈嵁的决绝,他们更懂了。
可惜岁月不能回头,过去难以抹消,爱与恨,恩或仇,成了既定,亲缘之上又如何报?怎样还?
沈彦钧摇摇晃晃爬起,心中有悲,眼中无泪,他哭不出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嵁儿,我害了所有人!”
格栅猝不及防被打开,门外站着的人却平淡地说:“不是您的错,也不是娘的错。药是秀娥婶换的,与娘无关。她只是知道,跟我一样没有讲出来。对娘来说,秀娥婶也是亲人。做错事都舍不得抛弃的亲人!”
沈嵁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凌鸢丫头,相扶相携。
“舅舅,你又哭了嗳!真丑!”
凌鸢笑得那样好看,童稚的脸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点儿虐!
这章结束了。
下章,貌似更虐。
第63章 第十章、拒婚【一】
不知是否天气日渐热了,人也一个个变得与往常不太一样。
并非是懒。沈嵁身体虚也未见得病榻缠绵,反而几个小孩子各自生出了异样。先是西西换乳齿,掉了门牙以后突然很介意自己的形象,总不爱笑了。即便笑也是拿袖子掩着口。她却不是婉约的做派,半条胳膊横过来挡着脸,跟有异味臭了半条街似的如临大敌。若非她每每“哈哈哈”暴几声雷鸣般的笑,看架势还以为她预备跟谁打一架。
不过她这情况比起茂茂来只算小事。
终究是年纪太小罢!乍然受约束到底难以习惯。硬撑着上了不到半个月的私塾,茂茂居然显得消沉。听凌鸢讲,他总在课堂上犯困。偏是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久而久之居然心里头落下了阴影,白天无精神夜里头总发梦,一发梦就尿床。沈晴阳诊过给开了安神的药,还把傅燕生拉到一边建议:“不让孩子上学恐怕更伤他面子,莫不如同先生商量商量把授课时间换一换。另外叫桌椅板凳都撤了,大家随意坐着,少些拘束。也可以让大孩子教小的,念书不行,苗苗同他一起写字总是可以的。两人水平差得不多,再说他最黏苗苗,在一起心里头不揣着。哥哥看呢?”
平时看着再懒散,傅燕生总是为父之人,孩子们跟前做得滴水不漏,当着兄弟的面却是神色凝重,双眉蹙着,真的在愁,也在想。
“我还是想,换个先生。”
晴阳颔首,自是懂得:“老夫子人是不错的,总是太严谨了。豆蔻丫头性格外向,不舒服了会嚷嚷出来,小年和东东性情偏静无所谓,小年的自律完全就是小海哥的翻版。我们家西西没脸没皮,上了学堂也是捣乱去的。茂茂不一样,非止他小,还因他纯。他没有问的习惯,总是凭直觉想到什么就说。念书这样刻板的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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