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缥缈录》第106章


“真是美人啊,你都不留一下?”贩绸缎的女孩已经满面酒色,拍着息衍的肩膀,“人家深夜来看你,就是有意啊。”
“对对对,”老皮匠凑了过来,喷着酒气,山羊胡子急颤,“春宵一刻……值……值……”
息衍目瞪口呆。
“值千金!”刻石的小伙子大声地说。
“贪色!”息衍忽地大笑起来,转身一把扯过老皮匠手里那张竖箜篌,一手从腰间抽出了烟杆。他旋身坐在老琴师的椅子上,架起一条腿,在膝盖上立起了箜篌。箜篌的声音淳厚,烟杆拨着琴弦却有一股跳荡飞扬的意味。琴声在夜色中忽地炸开,似乎桌上的烛火都被压了下去。
那是一首宛州乡下的小调《圆仔花》,在南淮城里人人会唱。人们的心思都被琴声吸引过去,而息衍一袭文士的长衣,弹起箜篌的瞬间就骤然变成了一个乡村野店里的酒徒,神采飞扬,眉目中满是狂浪不羁的味道。
他眼神到处,旁边几桌的女人都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
息衍更笑,烟杆的挑拨比琴师老皮匠的轮指更快几分,仿佛千千万万的铜钿落在石地上,又似一场忽如其来的乡间急雨。人们恍然以为不是身在下唐国的都城,而是在乡野的祠堂边,春祭的大典后,男男女女杂坐在一张席子上,彼此拍着肩头偎依在一起,慢慢地天地间里都是酒香。
“看看,看!”老皮匠兴奋地指着窗外。
本来蒙着一层微光的窗纸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剪影。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就贴在窗纸上,又像是隔得很远很远。头顶那支钗子在琴声激扬中轻轻地颤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
息衍却不看,只是自顾自地弹琴。
他忽地曼声长吟: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琴声骤然间变了,从乡野骤然回到了烛影摇红的宫殿,柔靡中层层的华丽展开,就像是千瓣的金花层层绽放。
“人寿百年尔,谁得死其所?
有生当醉饮,借月照华庭。
我不见万古英雄曾拔剑,铁笛高吹龙夜吟;
我不见千载胭脂泪色绯,刺得龙血画眉红。
……”
息衍放声长歌,声震屋宇,万千急弦,都是他的得意他的抱负他的纵横。俨然又是十五年前帝都太清宫前执守的少年金吾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烈酒登高远望,拔刀击柱,和朋友们一起烂醉如泥。当时想必也有红袖的歌女跟着这些目中无人的年轻人一起拍手,眉间眼角都是恋恋与痴迷。
弦声已经拔到极高处,“嘣”的一声!所有的声音忽然都黯然下去,只余下残破的余音。息衍微微地愣了一下,低头看去,箜篌的弦竟然一次断了三根,他的烟杆空悬在那里。
“弦断了……天气真干燥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他放下箜篌,怔怔地望着窗格外的夜色,“下次下雨的时候,还有谁会听我弹琴?”
没有回答,窗上那个剪影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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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之剑十~
大柳营,尘埃扬起,三千步卒静静地半跪在场中。
“起!”旗楼上有人扬旗呼喝。
半跪于地的战士们同时立起,方阵中腾起轻微的尘埃。
“进!”
沉重的战靴踏在黄土上,像是校场中忽然卷起了风,尘埃腾起到战士们的腰间,整个方阵在隆隆的踏地声中推进。
“止!”
方阵停下,黑色巨盾顿在地上,组成了坚实的护墙。
“攻!”墨旗旋转着被掷下了旗楼。
黑色的巨盾从中央洞开,身着黑色皮甲的战士们沉重有力地大步而出,风势像是一下子猛了,尘埃一直卷到了旗楼的高度。吕归尘急忙捂住鼻子,啸声已经刺破了他的耳膜。那是投矛,无数支投矛呼啸着在天空中划出弧线,仿佛蜂巢被惊动后蜂拥出战的工蜂。最后一支投矛还没有落到前方的阵地上,疾驰而出的战士们双手挥舞双刃的短斧,在奔跑中双手轮流投掷,后面的战士总能控制着让飞斧从同伴的头顶掠过,无数柄飞斧又组成了铁流。冲锋的战士们又急速地闪开,打开的巨盾再次合上,长矛手从后面跟上,矛杆越过盾牌手的肩膀组成矛阵,所有人齐声大吼,冲进了投矛和飞斧激起的黄尘中。
吼声和踏地声停息,从旗楼上放眼看下去,只有漫天黄尘中乌油油的皮甲影子,像是在土地中潜伏的乌黑甲虫。
尘埃缓缓落定,吕归尘攥了攥拳,他的掌心都是冷汗。方阵中的武士们已经完全汇集到了方才尘埃弥漫的战场中去,正面是巨盾组成的盾墙,配合五排长矛,侧面则有投矛和掷斧的战士们手持长刀。长宽都不过五十步的一块阵地上,扎着数百支的投矛和数百柄掷斧,密密麻麻不留下一尺的空隙。
虽然不曾亲身上阵,吕归尘也相信,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攻势下逃生,即使乘着最迅捷的战马。这样的一次攻势就能杀死上百的蛮族骑兵。
“将军的阵法又精进了。”方山最先回过神来。
“世子第一次驾临大柳营,看看操演的仪仗而已,这些还说不上阵法。”息衍一身漆黑的长袍,腰间束着白带,掌旗武士发令的时候,这位下唐名将却只是靠在旗楼的栏杆上,带着一脸散漫的笑容。
有人沿着木梯登上了旗楼,吕归尘还未转头,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世子安康!”铁颜和铁叶兄弟带着满脸的尘埃,半跪在他的脚下。
吕归尘欣喜地上前拉起他们,才觉得两个月没有见到,两个伴当似乎又长高了。三个人拉着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隔了好久,铁叶才扯着吕归尘身上那件重锦的长衣,使劲捻了捻,又小心地点了点他头顶束成髻子的发辫,嘴里嘟哝着:“世子这么一打扮,真像个东陆人模样了。”
哥哥铁颜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拉着他上去向息衍行礼。
息衍微笑着还礼,转向吕归尘,“世子的两位伴当,在大柳营连日胜了十五位副将,成年的武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武艺上我不能教他们什么,今天正好世子驾临阅兵,就顺便让两位伴当混在军阵里,看看我们东陆的阵法。这样的阵,若是以蛮族铁骑,怎么应对呢?”
他最后一句是问铁颜,铁颜想了一想,并不说话。铁叶想说什么,却被哥哥在后腰掐了一把。
“大君送世子来下唐,也是希望世子能够见识东陆的战阵,”息衍回身指了指自己身后戎装佩剑的少年武士们,“我在禁军中有个小小的军塾,学生都是禁军里的孩子,国主已经令我传授世子军阵之学,如果世子不弃,便可以在军塾中听讲,只是我性情有些散漫,为人师表大概不配,误人子弟倒是时常有的。”
吕归尘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旗楼下尘埃落定的校场。
“世子?”息衍微微躬身,凑近他耳边。
吕归尘回过神来,急忙低头行礼,“将军恕罪,我走神了。”
息衍笑笑,不以为意地指着正在收队的禁军战士,“这是锋甲阵,说来还是五十年前,先帝在铁线河决战世子的祖父,在蛮族骑兵下损失惨重,后来才琢磨出了这个阵法应对骑兵。世子以为怎么样?”
“我……”吕归尘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走进锋甲阵的攻击范围会如何,那样上千柄飞斧、上千杆投矛和密密麻麻的长枪会把他彻底钉成蜂窝。
禁军武士的队伍里有人轻轻地笑出声来,“蛮子给吓着了!”
息衍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谁给吓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们的铁骑兵,照样可以破你们东陆的锋甲阵,有什么稀罕?”
说话的是铁颜,息衍笑了笑,“铁少将军说来听听。”
铁颜的目光在禁军武士的人群里面扫了一眼,方起召缩了缩头。铁颜指着锋甲阵的队形,“你们这个阵三面有盾,又有长枪防护,如果我们的骑兵正面冲锋,肯定是敌不过的,飞斧和投枪又是从上方进攻,即使带了盾牌,遮挡也不容易。可是如果骑兵根本不冲正面,迂回绕到阵后,再以骑射骚扰阵形。这么大的方阵转动艰难,在里面的战士又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就好比一个披铠甲的瞎子,什么用都没有!”
“好!”息衍竟然鼓起掌来,“有这么好的办法,刚才怎么没说?”
铁颜昂头,“临走之前大君吩咐,我们这次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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