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 马伯庸著》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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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马谡必须找到一个疑问的答案:
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从西城被捕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一直身陷囚笼,有心无力。现在他自由了,若就这样毫无作为地逃去了魏国,马谡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甘心,因为他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东西。最低限度,他要知道究竟陷害他的人是谁。
于是,马谡决定先回南郑。即使冒再大的风险,他也得先把事情弄清楚。至于如何开始调查,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现在马谡的形象可以说是大变:头发散乱不堪,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斑点,一圈乱蓬蓬的胡子缠绕在下颌,和以前春风得意的“参丞相府军事”名士马幼常迥异,更象是南中山里的蛮夷野人。
这样一副容貌,相信就算是丞相站在对面都未必认的出来。
马谡换上义舍中的旧衣物,给自己洗梳了一下,然后拄着拐杖离开了他藏身半个多月的地方。走出谷山以后,他径直去了南郑城。他沿途又弄到了几条束带、草鞋和斗笠,这样看起来就象是一个普通的汉中农民了。
南郑城的守卫对这个一脸麻子的普通人没起怀疑,直接放他进了城。正巧一队蜀军的骑兵自城里急驰而出,马蹄声震的石子路微微发颤。马谡和其他行人一起退到了路边,把斗笠向下压了压,心中涌现出无限感慨。
进了城之后,马谡首先去了南郑治所。比起丞相府,治所门前明显清冷了很多,一座灰暗色的建筑前立着两根木制旗杆,旗杆之间是一块有些褪色的黄色木牌,上面贴着几张官府和朝廷发布的告示,两名士兵手持长矛站在两侧。
马谡走到告示牌前,仔细地阅读这些告示,想了解这十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贴在最醒目的地方的是一张关于北伐的责任公告:丞相诸葛亮自贬三等,为右将军,行丞相事,其余参与军事的各级将领也各自降了一级。
而另外一份则是关于军内惩诫的通报,里面说街亭之败的几位主要责任人马谡、李盛和张休被判以死刑;黄袭削去将军之职,陈松削去参军之职,两人各受髡刑;向朗知情不报,罢免长史之职,贬回成都;后面换成朱笔,说马谡已经在狱中病死,故以木身代戮,并李盛和张休两人于前日公开处斩。
最后一条告示是关于王平的,说他在街亭之时表现优异,临败不乱,加拜参军一职,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
马谡“嘿嘿”冷笑一声,从告示牌前走开,这些事是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向朗被贬回了成都这件事令他觉得非常愧疚,这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现在看来向朗看来已经是被贬回成都不在南郑了——不过就算他在,马谡也绝不会去找他,他不想连累朋友二次。
他也曾经想过去找费褘,但是治所旁的卫兵说费褘已经回成都去复命了,不在南郑。
马谡转身离开治所,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从怀里拿出些吃的,蹲在那里慢慢嚼起来。一直到了夜色降临,他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朝着南郑城的书佐台走去。
书佐台是丞相府的下属机构,专门负责保管各类普通档案文书。在没有紧急军情的情况下,到了日落后书佐们就各自回家休息了,只有一名眼神不好的老奴守在这里,因为反正不是什么要害部门。
马谡走到书佐台的门前,敲了敲兽形门环,很快老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将门打开。
“你是谁?”
老奴眯着眼睛抬头看马谡。
“我是何书佐家里的下人,我家主人说有些屯田文书他需要查阅一下,就吩咐我来取给他。”
“哦……”
老奴点点头,把门打开,让马谡进去。马谡跟在他背后,庆幸自己对书佐台的情况比较熟,知道有一位姓何的书佐经常喜欢半夜派人来取文书,被人称为“三更书佐”,这才轻易就骗过了老奴。
老奴到了屋前,递给他一支蜡烛,然后说道:“呶,屯田文书就全在这间屋子,取好后赶紧出来,小心火烛。”
“多谢了。”
马谡接过蜡烛,谢过老奴后,转身走进大屋。这间屋子有平常屋子的三倍那么大,里面摆放的都是历年来过往汉中的文书与档案,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这些卷帙充满,散发着一股陈旧的蠹味。以前马谡曾经来过这里找文件,不过他那时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身份和形象再次到来。
他看看四周无人,越过屯田类属的文书架,来到了刑狱类的架子前。借着蜡烛的光芒,他开始一卷一卷地翻检,希望能找到街亭调查文书和相关人员的口供。
但是很可惜的是,马谡仔细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看来那些文书属于保密级别,直接被丞相府的专员密藏,而没有转存到只保管普通档案的书佐台来,马谡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他估计到了,但没想到如此彻底,连一点都查不到。
就在这时候,马谡忽然看到一份文书有些奇怪,他连忙把那卷东西抽出来,转身铺开到桌子上,小心地用手笼住烛光,俯下身子仔细去看。
做为前参丞相府军事,马谡熟知蜀汉那一套官僚运作模式,也了解文书的归档方式,眼前这一份普通的文书,在他眼里却隐藏着很多信息。
这是一份发给地方郡县的缉捕告令,时间是马谡第一次逃亡的那天,内容是饬令捉拿逃犯马谡。真正令马谡怀疑的是这封文书的抬头:文书第一句写的是“令勉县县令并都尉”,这个说法非常奇怪;因为马谡逃跑的时候,南郑并不清楚他的逃跑路线,因此发出的缉捕令应该是送交所有汉中郡县,抬头该写的是“令汉中诸郡县太守县令并都尉”。而这一份文书中明确地指出了“勉县”,说明起草的人一定知道马谡逃亡的落脚处就是勉县,所以才发出如此有指向性的明确命令。
而文书内容里更写到:“逃犯马谡于近日或抵勉县,着该县太守并都尉严以防范,勤巡南郑方向边隘路口,不得有误。”口气简直就象是算准了马谡会去那里一样。
按照蜀汉习惯,这类缉捕文书的命令虽然以五兵曹的名义发布,但实际上却是出自丞相府。因此在文件落款处除盖有五兵曹的印章以外,还要有丞相府朱笔签押,由主薄书佐以火漆点封以示重要。而这一封文书,有丞相府的朱笔签押,封口却没有火漆点封,说明这是密送五兵曹的文书,而有权力这么做的除了诸葛丞相本人,就只有拥有副印的费褘而已。马谡记得在兵狱曹的监狱里费褘为他录完口供,就是拿的这方印按在后面。
换句话说, 导致马谡第一次逃亡失败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份费褘亲自发出的缉捕令。
这怎么可能!
马谡在心里大叫,这太荒谬了,他的逃亡明明就是费褘本人策划的,脱狱的策划者怎么可能又会去协助追捕?
但是那卷文书就摆在那里,而且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这时候,老奴在外面扣了扣门,叫道:“还没查完吗?”马谡赶紧收回混乱的思绪,手忙脚乱地把这卷缉捕令揣到怀里,然后从屯田文书里随便抽出几卷捧到怀里,走出门去。
大概是这里存放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老奴也没怀疑马谡私藏了文卷,只是简单清点了一下他手里捧的卷数,就让他出去了。
他离开了书佐台,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头顶月朗星明,风清云澹,南郑全城溶于夜帷之中,偶尔有几点烛影闪过,几声梆子响,更衬出其静谧幽寂,恍若无人。
马谡知道南郑落日后一个时辰就会实行宵禁,平民未经许可不得随意走动;如果现在他被巡逻队撞到就麻烦了,搞不好会被当成魏国的间谍抓起来。正在他想自己该去哪里落脚才好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哭声。
哭声是自前面两栋房屋之间的巷道里传来的。马谡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小孩子蹲在地上哭泣。那个小孩子大约五、六模样,头上还梳着两个发髻,怀里抱着一根竹马;他听到有人走近连忙抬头来看,马谡的大麻脸吓了他一跳,一时间竟然不哭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不回家?”
马谡问道,小孩子紧张地看着这个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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