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65章


会心的微笑。
那小个儿朝这边,朝那边鞠了鞠躬,然后站直身体,对着两个英国人,
鞠了个躬。整个房间的人似乎都吓了一跳。他们看到史洛德医生的脸上出现
一种不怀好意的欢欣,像个在老师背后竖起拇指放在鼻子上的学童。他们这
才明白那个鞠躬所展示的蔑视愤恨情绪,意义有多重大,同时也理解(心理
十分沉重的,那急欲报复的愤怒屈辱心理有多深沉。
这么小小的一个肢体姿态就使得这些有钱民众如此的心满意足。他们
仅仅小心地瞥了一眼那在座的征服者,微微一笑:两个征服者的穿着比他们
寒酸得多得多,比他们憔悴、疲劳得多。之后,他们转开了头,彼此交换了
个满足的眼神,回到他们那一式的玻璃杯上,闪亮的杯中注满了葡萄酒、啤
酒。
这时,玛琍和汉密史觉得,那个展示动作史洛德医生可能参与其中,
甚至还可能是他设计的,因此解除了他们对他的一切自我束缚。他们毫不隐
瞒,厌恶地望着他,表示要离去。
此外,侍者站在他们的身边,态度公然地粗野无礼。另一桌上那漂亮
的夫人和她先生、儿子看了,都非常欣赏。那女孩,则和往常一样,自做她
自己的梦,谁也不看。侍者弯着身,两手各放在他们喝了一半的酒杯上,问
他们还要些什么。
汉密史和玛琍立即喝完了杯中的啤酒,站起身来。史洛德跟着站起来。
他那多瘤丑恶的身体在抖动,表达着关怀。他们当然不是要走吧?说真的,
夜晚才开始呢,很快他们又会有耳福听到那才华洋溢的歌手的演唱,他休息
去了,但只一会儿而已。他们知不知道他是M 城一个非常出名的艺术家,夜
夜对着座无虚席的观众歌唱,而这家旅馆和他签的约,可惜得很,整个冬季
加起来才短短两个星期而已?
这要不是最高明的侮辱言行,就是史洛德医生再一次的疯狂证明。两
个英国人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误解了歌者的意思。但只瞥了
一眼附近客人的脸孔,一切都明白了:每一张脸都呈露了一种小心隐藏的满
足笑容,满足敌人的受挫,被歌者、被传者挫败。那侍者甘心侍候他们,但
这时则和那漂亮的夫人欢愉地相互咧嘴平等对视而笑。
史洛德医生神经有问题,事情就是这么样。他既乐于展现一小点敌意,
却又带着复杂的心情,希望他们从中获得乐趣,或许是出于兄弟之爱吧。而
他们现在要走,他真的是相当激动,心灵受了伤。
两个英国人走出去,走过笑容可掬的乐队,走过别有用心的侍者。史
洛德医生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走下结了冰的台阶,面对那切了腿的男人,他
仍然根植在雪中,像棵植物。汉密史把身上的零钱全部给了他,加起来足够
再付一轮的酒钱,要是他仍呆在温暖的大房间里的话。
史洛德医上看到了,马上愤然地指责他,“你不该给他钱,没人这么做,
这些人该抓去关起来。”他的疑心又起,他们显然是很有钱,他们一直在骗
他。
玛琍和汉密史默默地走下白雪绵绵的街道,天上细雪纷飞。史洛德医
生踩着大步跟在后面,气息粗重。他们到达所租住的小屋门口时,他赶过去
站在他们面前,匆匆地说,“那我明天在公共汽车站等你们,9 点30 分。”
“我们会和你联系,”汉密史礼貌地回答他。而他们既不知他的地址,也
没问他,他这样回答就等于是逐客令。
史洛德医生身体前倾,亮晶晶、疑心重重的目光检视他们的脸孔,说,
“我明天早上来陪伴你们,”说完走了。
他们自己开了门,默默爬上窄窄的木梯进入所住的房间。房间的天花
板很低,但木板都擦得滑亮,十分舒适。梳洗架上有个玫瑰花图案的旧式水
壶和洗脸盆。一张大床,铺着厚厚的凫绒被。贴了蓝砖的暖炉占了半壁墙。
房东太太给他们留了个条子,别在床上一个大枕头上,很客气地要他们也在
门口给她留张条子,告诉她早上几点送早餐来。
她是村上牧师的遗孀,现在的收入就靠冬夏两季把这间房间出租给游
客。她知道他们这两人不是夫妻,因为她已按规定从他们护照上抄下了资料。
虽然心中可能有点意见,但什么都没说。她本身的个人偏见必定会冒犯掌管
旅游业的神明,而她,身为神职人员的遗孀,自然是会有偏见的吧,即使是
对着这么一对显而易见十分可敬的人物!
玛琍说,“我希望她基于道德理由,一阵大怒拒绝我们人住。但愿有人
会基于道德理由,为了什么,发一阵怒,而不是样样东西都这样在背后慢慢
炯烧、溃烂。”
那稳重现实的男伴听了,答道,“我们明天一大早起床,在我们的法西
斯医生朋友见到我们之前离开此地。”他写了条子给牧师太太,要她早上7
点送来早餐。他把条子留在门口,一切安排就绪,然后邀玛琍上床,忘却一
切忧虑。
他们上床并排躺着。这一夜,他们无法相拥互慰。这一夜,他们不是
一对,而是两个人。他们去世的伴侣则陪伴在侧——假如丽莎,他的妻子,
也算是去世的话。他们怎能知道?尤其是战争让人产生了奇异感,每一次听
到了不可思议,神奇的逃亡、逃命、巧合的故事时,他们两人都会这么想:
丽莎或许终究还活在人间什么地方。而汉密史亡妻可能仍然存活的信念,使
得那非常年轻的医学院学生的影像仍然历历在目。身为医学院学生,他毫无
道理要冒险飞上天空。事实上他是由于痛恨纳粹而冲入云霄,一年后坠毁在
火焰中。这两人,漂亮活泼的丽莎,以及身负使命感的英勇飞行员,站在凫
绒被的大床边,轻轻地说:不要排除我们,不要排除我们。
因此,玛琍和汉密史过了好久好久才入睡。
而半夜两人又醒来,注意到了窗玻璃上的雪光,听到了大瓷火炉上轻
轻的嘶嘶声,像是房间里有只什么动物,在他们身边放心地呼气吐气。他们
心中在想,由于两人个性天生秉承了某种弱点,使得他们要离开这个山谷。
否则他们要是要住到山谷上边去,势必得选择史洛德医生给他们介绍的地
方。由于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孔,他们无论如何是横不起心来粗鲁地拒绝他。
不对。他们宁可认为,史洛德医生的个性总结了这个国家,德国,—
—催化和反映欧洲大陆的这个国家——的一切可恶的事情;他的性格总结了
一切,直接、毫不含糊地向他们呈现出来,使得他们要不就接受,要不就拒
绝。
然而他们如何能够接受或拒绝呢?要是要再见史洛德医生的话,那这
两位认真而有良心的人必定得眼睁睁不睡,心想:国与国之间毕竟没有太大
区别。。(要不这么想,还有什么别的结论?)然后想到:在英国,类似史
洛德医生的该是什么呢?在这一刻,有什么不快的力量正慢慢地在民族的灵
魂暗沟中加温,然后突然爆炸,炸成史洛德医生那副模样?那,之后呢?而
在我们俩心中定有深不可及的可恶自满心理,否则何以会自觉高人一等,竟
想将史洛德医生推出视线之外,像在满室活人中推走一具尸体,像在恶臭的
东西上盖上布罩,或像驱鬼一般将他驱逐出去?
他们究竟是不是在度假?既然是在度假,照道理,就不该眼睁睁躺着
思索上一次战争;眼睁睁躺着担忧可能再爆发一次战争;眼睁睁躺着思想,
究竟是什么反常的自虐心理把自己带来这里。
在死寂的子夜4 点钟,村子里没有任何一点灯光,他们两人都睁着眼
没睡,肩并肩躺在羽垫大床上,深人讨论史洛德医生。他们从各个角度分析
他,政治、心理、医学,尤其是医学,分析了好久,以致女仆送来早餐时,
实在不愿起床。但他们强迫自己起床,吃早点,换衣服,然后下楼。女房东
坐在厨房里喝咖啡。他们向她提出自己的困难。昨天他们同意住一个星期,
今天他们却想走。既然现在是假日高峰,她或许今天就可租出去?要不,那
他们当然愿意支付道义上该付的。
斯特赫太太不谈赔款的问题,那不相干。在这个季节每天总有十几起
人前来按铃寻找房间。那些人通常都过于乐观,到了车站才开始找寻房间。
但这两人想离去,斯特赫太太有点不开心,是房间不够舒服吗?是服务不周
吗?
他们赶忙向她保证,她这个地方一切都合他们心意。这时他们的感觉
的确如此。经过了一整夜良知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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