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第32章


自己,于是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出入,逮捕萧何、曹参。萧何和曹参都是本地大户人家,又是在县衙门工作多年的豪吏,耳目多,消息快,在追捕到来以前,已经翻墙出城,投奔到刘邦队伍中来。 
大家商议之后,由刘邦手书帛书一封,装在箭上射到城上。帛书的内容是告喻守城的吏民和城中的父老兄弟,天下多年来苦于秦政的苛暴,现在各地蜂起反秦,诸侯并立。沛县令是秦吏外乡人,反复无常无信,如今不为地方着想,驱使大家为秦守城,一旦诸侯攻来,城破以后,只有身死家亡。我们都是家乡人,为家乡着想,为自己和妻子儿女着想,不如一起诛杀县令,在本县子弟中选择可以守卫家乡的人立为县令,响应诸侯共同反秦,如此一来,家室可以保全,地方可以安堵,云云。沛县吏民,多是刘邦、萧何、曹参的故旧和属吏,得到刘邦的帛书后,里应外合,杀死县令,开城迎接刘邦一行。 
开城以后的沛县,马上面临重新建立沛县政权的课题。以当时的沛县形势而论,大概是三种力量左右政局:其一是以萧何和曹参为代表的沛县旧政权的中下级官吏,其二是沛县地方的父老豪杰,即民间政治势力,可以举出名字来的有王陵和雍齿,其三就是刘邦从芒砀山带来的近百人的队伍,主要是沛县出身的年青人。萧何和曹参是县吏中的头面人物,地位高,人缘广,组织能力强,算是很好的人选。不过,二人都是文法之吏,辅佐型的人物,长于在既有的组织中行动,再说二人家族大,顾虑也多,不愿意承头起事。王陵是沛县有数的豪民,民间游侠社会的领袖,他从来视刘邦为小兄弟,对于萧何曹参类的沛县属吏,也是不大放在眼里,承头主事,他敢当敢干,绝不会推辞。不过,王陵不曾出任过官府吏职,不是沛县属吏圈子里的人,役吏们对他有戒心。王陵性格又过于鲠直,是炮筒子,办事直杠杠,说话呛死人,托付事情可靠,领导众人求活路怕是不行。推来选去,大家还是觉得刘邦合适。刘邦曾经做过泗水亭长,是武吏,虽然地位在萧何、曹参之下,毕竟是旧日沛县吏圈子里的人物,役吏们易于接受。刘邦过去是游侠,兄事过王陵,在江湖民间有交往浪迹;如今陈王麾下的魏国名士张耳,当年算是刘邦的门主,由刘邦主事,与内外的民间豪杰便于沟通。况且,如今是举县造反求生存,沛县地方万千老老少少的身家性命,都系于起事后行动的成败;沛县人中,刘邦最早在秦政权的体制外拉起队伍,武装割据一方山头,做了草莽英雄,他敢做敢当,由他来领头,最能为各方接受,无疑是最佳选择。经过议论协商以后,大家一致推选刘邦为首领,主持沛县军政大事。 
刘邦做了例行的辞让以后,接受了推举,出任首领,重新组建沛县政权。刘邦首先明确起事的大义名分,响应陈胜张楚政权,在张楚的名义下举县武装反秦。他袭用楚国的制度,建立楚制的沛县政权,自己出任长官沛公,以沛公的名义,在全县动员征兵,正式组建军队。沛县是大县,人口在一万户以上,刘邦完整地接受了秦王朝沛县的政权组织,得到沛县地方父老民众的一致支持。征兵动员的结果,他组织起一支二三千人的军队。这支军队,都是沛县人,以地缘结成,号称沛县子弟兵,成了未来的刘邦军团的核心、汉帝国政权人事的根基。初期汉帝国政权的大臣阁僚,多是这批丰沛故人。 
“亡秦必楚”的真意义
秦末历史回到战国,历史进入后战国时代,类似列国并立纷争,诸子百家、游侠豪杰重现,王业—霸业—帝业转移的种种历史特点,延续变迁约有六十年之久。 
陈胜大泽乡起兵、项氏会稽起兵和刘邦沛县起兵,是决定秦楚汉间历史动向的三件大事,后来历史的发展,大体由陈胜、项羽和刘邦三位英雄主导。这三个人,都与楚国有着紧密的关联。战国末年流传一时的谶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由此可以得到索解。 
陈胜建立张楚政权,开创诛暴灭秦的大业;项羽消灭秦军主力,决定秦亡的命运,奠定分割天下的基础;刘邦攻入关中,迫使秦政府投降,最终成就帝业。司马迁综述这一段历史说:发难反秦,由陈胜开始;暴厉灭秦,出于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成就帝业,则是刘邦。五年之间,天下政局的主导递次嬗变于三人,自开天辟地以来,天命之授受移转,未曾有过如此急切。《史记》将陈胜的一生入于王侯世家,将项羽和刘邦写入帝王本纪,无一不予以高度的评价;司马迁又著“秦楚之际月表”,将从秦末之乱到汉王朝建立之间的这一段历史,视为秦楚之际,强调的是楚国楚人在秦末历史中的独特地位和作用。 
陈胜是南阳阳城人,吴广是陈郡阳夏人,他们在大泽乡起义。这些地方,战国末年都是楚国的领土;随同陈胜、吴广起兵的九百戍卒,也都是出身于楚国地区的贫民;陈胜所建立的政权号为张楚,取“张大楚国”的意义。项氏是楚国的名门贵族,封地在陈郡项县,后迁徙到泗水郡下相县;项梁、项羽起兵于会稽郡吴县,都是楚国的旧土。随同项氏的八千江东子弟兵,也无一不是楚人。项梁后来拥立怀王,复兴楚国王政;项羽统领楚军歼灭秦军主力,自封西楚霸王,宰割天下,时时处处都是楚人楚国。刘邦是泗水郡沛县人。战国末年,沛县是楚国的领土,沛县吏民随同他起兵于沛县,也是楚国人起于楚国旧土。刘邦起兵以后,被推举为沛公,是楚制的沛县长官。他始终在楚国的旗帜下奔走。攻入关中收降秦王时,他是怀王楚国的砀郡长。 
然而,自东汉历史学家班固著《汉书》以来,陈胜和项羽被贬入臣民列传,“秦楚之际月表”被“异姓诸侯王表”取代,秦楚汉之间的这段历史,被视为秦汉之间的历史。在这种对于历史的修改当中,曾经主导天下政局的楚国之存在被抹杀,张楚王陈胜和西楚霸王项羽被淡化,刘邦曾经是楚国臣民、汉出于楚的历史也被掩盖。班固综述这一段历史说:刘邦没有封土王侯的依托,凭借一剑之任,五年成就帝国伟业,有史记载以来,未曾有过。论述同一段历史,在班固这里,只强调西汉建国和刘邦伟业。历史认识的差异,直接影响到对于历史事实的处理。 
解读历史,有解读者的识见参入其中;编著历史,受编著者认识的左右。《史记》由司马谈和司马迁父子两代写成。司马氏父子的时代,距离秦楚汉间不过百十来年,时代的遗留尚在,他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史记》是私人著作,未受官方政府的指导限制,能够实实在在地撰写,成就古风信史。《汉书》是班彪、班固父子的著作,写成于东汉,距离秦楚汉间已经有三百来年,王朝循环交替的历史已经固定,正统观念的史观已经形成。《汉书》编成以后,成为官修正史的开端,后代王朝编撰前代王朝历史的义例体裁,天命在前后王朝之间移转的历史观念,也成为中国史学的主流和传统。正因为此,出于统一王朝有序交替的观念,西汉王朝被视为秦王朝天命的承接者,秦汉之间难以容纳承接天命的第三者出现,于是历史被按照既定的型样剪裁。在这种剪裁当中,不仅曾经主导天下的楚国楚人被抹杀;伴随这种抹杀,秦末之乱的本质是否定秦帝国的统一而回复战国,其历史特点是战国以来七国关系的重演,如此种种时代精神的真相也被涂抹后重新勾画。模糊扭曲的成见,误导国人二千年。 
阅读历史,最微妙的是把握时代精神。入史学之门以来,我多年受成见误导,也随时流在秦汉之间迷惘,不知秦汉之间有楚,更何遑想到过连接汉—楚—秦一直到战国时代。1982年,我在北大选修田馀庆先生的秦汉史,听先生讲课,眼前豁然一亮,识见洞然开启。1989年先生《说张楚——关于“亡秦必楚”问题的讨论》一文正式发表,我长年置于手边,反复拜读至于今天。史家治史论史之难,莫过于时代精神论,或流于空泛,教条无物,或陷于浅显,牙慧学舌,多视为畏途,敬而远之。先生独辟蹊径,着眼于长沙马王堆汉墓的遗留,从出土历书上的张楚年号入手,究明西汉初年陈胜张楚法统的存在,进而勾沉考证,再现秦汉间被抹杀的楚国楚人,又索隐推断,连接战国,指出秦楚汉间的历史特点,是战国末年以秦楚关系为主的列国关系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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