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40章


“真信这个,往日你自己怎么不多抄几遍金刚经,消消戾气?”自从那老和尚点我眉心起,一股怒火便梗在我胸口,无处出气,对着他我亦口不择言。
拓跋锋眉头皱起,道:“我只不希望你……”
“别说了。十九层地狱抑或十八层地狱,对我而言亦无甚差别。若那你果然怕时,我便你替题了此壁,亦可。”我把头偏向一边,却见那旁观的众人皆如顽石般无情,那漫天的星斗皆如仇敌般冷笑,和尚手里的火把更似我心头怨念烈烈难消。
“好,我是怕,你就去写罢。”谁料想拓跋锋竟这么说,他把我肩膀一转,直推到石壁之下,简直象小时候我爹押我去上学,一直解送到老师书房里。
“惠法师,你怎不教他来写?可是因为他身世很清白,手段很仁义?”我扭头瞪着拓跋锋,冷嘲热讽地问老和尚。海其腾君这些年南征北战,铁蹄过处,亡魂何止千万,你却为他的皮相蒙蔽了不成?还是说你嫌弃他字不好,更或者是佛门也欺软怕硬呢?
“他,是众生的定数,你,是此世的变数。”
惠禅师看了拓跋锋一眼,扔出这么句话,便眼眸半阖,又缓缓靠坐于石壁之下。
知客僧却只当是尘埃落定,已开始监督着小和尚们搬石头了,那四方形的青石板依次变窄,层叠垒于石壁之下,逐渐把之前众人写的字迹都遮挡住了,一会自然是要踩着石头,从石壁上部开始写了。我怨愤地剜了拓跋锋一眼,你也不怕我跌死?
“不过是题个壁,为何突然之间,怨气这么大?”高惟谦冷眼旁观半日,忽然开口,倒好像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低首缄默,这个惠英禅师一定在西域学得好妖术,片刻之间竟令我温故了一生之痛,我怎么能不惊怒,我怎么能不愤慨?
“娘子琬琰其表,风雷其中,倒是惊人得很。”高惟谦侧首看了一眼拓跋锋,居然颇有同情之色。这家伙平白获法师千金之赠,却不即刻跟着知客僧去拿钱,一定也是好奇心重不过,想看着我写完了再走。
“高先生当年在京师,贫至断炊,不改平素,听闻崔玄门人一字百缣求你谀墓,尚不可得。如今却汲汲营营,东走西顾,国贼亦肯当了,不知要这许多阿堵物来何用?”我横眼看着高惟谦,其实他的试卷我却看过两份,文章确实很好,策论亦甚有洞见,若真在朝为官,多少年后何愁不又是个刘存周?
高惟谦淡淡一笑,道:“娘子为谁人题壁,小子就为谁人赚钱。道理是一样的。”
“那尊夫人,倒还真是能花。”我忍不住笑了。一千两黄金都可以装备千人之旅了,他竟要这么许多去奉承佳人?从前倒不曾听说高惟谦有出入风月场所的爱好,何况征战之年,各行歇业,正不景气,即便是名重一时的花魁,也要不了这么多吧?
“呵,娘子博古通今,岂不知昔日魏武王赎取文姬,又何止千金?” 高惟谦眉头一蹙,终于有些忿然之色。
原来如此。我想起昔日刘存周至拓跋锋营中纳币赎灵之事,不由生了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索价千金,看来先生之妻,倒是德才过人的。”拓跋锋也听了多时,此刻开口,自然是有周全之意。
高惟谦却不观山色,只是望着拓跋锋疏远地一笑,并不接口。
便在此时,那石头台阶却已垒好了,数小桶朱砂水均匀置于台阶之上,以备我笔干可用。知客僧检点一切齐备,更郑重其事地用漆盘托着一管秋毫直至我面前,稽首道:“请娘子赐墨。”
我被逼不过,拿了笔,到老和尚面前,道:“法师要写什么经?侍儿此刻累了,字数太多的可不成。”
谁知惠禅师竟闭目不答,恍若无闻。
“惠法师?”我皱着眉头到老和尚面前推了他一把,圆寂了么?
“娘子,不可对上师无礼。佛家随缘,不拘藏数,但能消冤孽,娘子可随意写来。”知客僧不动声色护在惠英禅师身前,把我隔开。
这些秃贼,一会儿开什么募书道场半夜里兴师动众;一会儿写什么都可以随便,真是会消遣人。难怪教人莫名愤慨,以致史上有三武灭佛之事。
“惠法师,真的随意写么?”我望着枯坐一隅的禅师,不由提高了声音,问道。
老和尚闭目垂首寂然不动。好,那写完了,你别悔!
我用笔醮了朱砂,提了衣襟,几步登上石阶,从头至尾写了一遍,并题其后曰:仰体佛慈,谨奉台命,录右诗百六十字,为儿夫锋解怨释结,惟赖惠英宗师足下,法彻菩提,参契玄微,圆融无碍,普惠四方。某年月日幽州信女王樨题。
写完,我把笔一甩,跳下石阶,差点把脚都扭了。拓跋锋上前一把扶住我,虽然依旧眉头紧锁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儿,但那眉宇之间,终究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我念给你听过的,这回总能看懂了吧。
一旁知客僧却皱着眉,带着几分犹疑问高惟谦,道:“娘子写得可是《心经》么?”
高惟谦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好诗好字,镇得住魂。”
拓跋锋也终于恢复了倨傲常态,他向惠英略一欠身,道:“惠法师若不满意时,拓跋锋明日为法师开山磨石,另起炉灶。”
惠英禅师此刻倒似睡醒了,他缓缓张眼看了看石壁,方道:“落子无从悔,落笔何须改。夫人写得很好,老僧生受了。”
拓跋锋做了个手势,居澜便将马牵来,此刻围观众人只怕也看出海其腾君的身份来,纷纷让开了通路。
一夜闹下来,我累得很了,上马便靠在拓跋锋身上闭了眼睛。马鞭扬起,身子倒似腾云驾雾一般飘然。半梦半醒之中,晨曦逐渐于天际显现,那一朵朵从黑暗中升起的绯红色云霞,逐一化作莲花,于天水之间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百六十个字的诗,不难猜吧^…^
第57章 素月之尘
九月二十日,元妃诞皇子,是为拓跋炎第四子,赐名意山。二十九日又逢拓跋炎生辰,于是半月之内,汉齐使节、西北诸属国及散居在封地的魏室诸贵族,络绎不绝往来燕都。
魏室风俗,后宫产子,需得福慧双全的宗室夫人陪伴服侍直至出月,方得退回。这些时,徒单月相早出晚归自不必说,连侧妃元氏亦自封地赶回,参与其盛。元好儿身为太后亲侄女,自恃身份,入燕都后,先是在太后宫中住了些时,直至昨日才回府来。
魏人素有骄奢之习,又少礼法约束,如今藉着庆功、庆麟、庆寿的名目,整个燕都不免陷于一片繁华奢靡之中。大魏巨室公卿爱好佛事的贵夫人,闻说惠英禅师对我青眼有加,不免常来烦我写经参会。此外,另有一些海其腾君的部众之妻,种种奉承,也颇教人应接不暇。是以,今日到家又是天色昏黑,竟比徒单月相、元好儿从宫中退出更迟,也赶不及同她们在家用膳的了。
从花园走回自己卧室,遥遥瞧见拓跋锋的书房灯亮着,我也不在意。进了自己房中,刚把头上的钗饰一顿拔了,对着镜子就咳了个面红耳赤。自从在石道寺劳累着了,回来路上又中了风寒,咳咳停停,一直不见好,这几日越发厉害了。
赤罗奉了药来,我看了一眼,碗里黑魆魆的浓得很,不免没了服用的勇气。我头一扭吩咐丹朱,道:“先倒盏葡萄酒来,我喝了再吃药。”
丹朱应命,须臾倒了盏葡萄酒来,我接过一饮而尽,觉得咳嗽也止住了。便梳洗了,换了寝衣拿了书,就要上床。
“夫人,药还没喝呢。”赤罗见我又装忘记,一直把药举到我鼻子处。
“哎呀,药冷了,你去热热罢。”我用唇碰了碰碗,赶紧别转脸,闻到那药味就想吐了怎么喝啊。
“不冷呢,温的。”赤罗不依不饶地逼着我,这人拗起来简直和居澜差不多。
“我喜欢喝烫的。”我坐在床沿上瞧着她笑,“快去吧,我等你。”
赤罗犹疑片刻,端着碗转身出去了,她一走了,我赶紧舒舒服服地躺下,把书盖在脸上装睡,不信你一回敢叫醒我喝药。
“今天这么早就睡了?”谁知我刚躺下,书就被拿走了。我不免睁开眼睛瞄了一眼:你也这么早,就洗过澡了嘛。
现在确实早,不过刚至戌时,他来了我更睡不着,于是便又起身,坐在床上,叫道:“丹朱,给我倒盏葡萄酒来,我喝了再吃药。”
“你在唐括家还没喝够?回来还要喝?”拓跋锋坐在床沿上,皱着眉头拧了一把我的脸。
“我在外面从不喝酒好么?而且今天镇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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