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42章


这个道理,徒单月相或许不懂得,但我却看得太明白。唯独有一条:此计周密狠毒,不似出自海其腾君的胸臆……抑或者是,一直以来,我都小看了他的权谋之术呢?
“……若是双方势均力敌,先发制人总是划算,于是,后世棋局为了公平起见,便为先手设了许多禁制,但这样一来反倒作成了后手的肆意妄为,所以一般我喜欢执黑子。”我低头望着他深幽的眸子,淡淡道:“人世不是棋局,没有这种限制,不也挺好的么?”
早起未梳妆,头发纷纷散落下来,正碰到他的脸。痒么?拓跋锋一笑,终于坐起来,望着我道:“那我们就下一盘棋罢。”
也好,镇日卧床,确实无聊。于是便叫赤罗拿棋子来。未承想,许久不战,竟连输两盘,我不由笑着戳他的脸道:“这两日,你果然满腹心机。”
拓跋锋作势要咬我的指尖,志得意满地道:“我本来就比你下得好。”
“嗯哼,不见得。”我冷笑,“你以为咳嗽就不伤精神吗?”
拓跋锋不由歉然,他伸手抚我的脸,道:“再过两日容甯回来,你就不用装病了……我们,等咳嗽彻底好了以后,再好好喝点补药养身体,好么?”
我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静了片刻,方道:“再说罢。”
拓跋锋却觉得我已经答应了,不由便有几分高兴,他牵起我的手亲了一下,柔声道:“我的……”
他一言未了,门外倒听得一阵喧哗,我赶紧将棋盘往床里收了,才躺下去,元好儿便带着騄駬、灵驹等侍女直闯进。我偷眼瞧见她一身缟素,大约是才吊唁回来。侧夫人亲自上门,赤罗却也不便强行拦阻。瞧她气势汹汹之态,与徒单月相可真是殊异其趣。
拓跋锋眉头一皱,靠在我床头,声色不动。在他高深莫测的注视下,元好儿盛气稍稍减了几分。只见她杏脸含霜,移至我床前,眼睛却只盯着拓跋锋,幽幽道:“王爷,我们夫妻十年,如今要见你一面,好不烦难。”
拓跋锋淡然道:“你既学会了破门而入,我瞧也不难。”
元好儿被噎得语窒,她恨恨地掐着腕上的珠串,半晌方道:“我大伯的事,原也不指望你为他出头,只是,不要偏袒徒单宗望才好。”
“什么意思?”拓跋锋不由皱了眉头,“逍遥王遇刺事,尚未水落石出,你倒已经替别人定罪了?”
“我不管,人是在徒单宗望家死的,即便不是他杀的,他也脱不了干系。”元好儿薄面含嗔的时候,倒有几分象谢静山,我心中忽有所动。
“我劝你不要听风便是雨,更不要去太后面前播弄是非。”拓跋锋神色已有几分不耐,口气未免不善。
“死的是我亲大伯,而你身为一国执政,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未免令人心寒。”元好儿纤眉一蹙,忿忿指责拓跋锋。
拓跋锋抿唇不语,半晌方道:“你嫁我多年,始终偏向娘家,又何尝不令人心寒?”
他们这样,一来一往要吵到什么时候去啊?
我示意赤罗扶起我坐来,有气无力地对着拓跋锋,道:“……出去说罢……我透不过气了……”
拓跋锋顺手拿靠枕给我垫背,尚未答话,元好儿却已是怒不可遏,她一把扯断腕上的珠链,那翡翠珠子直溅到我身上来。她鄙夷地瞪着我道:“无耻贱婢,死在眼前,尚没日没夜地缠着他,我这些日正没工夫过问你,你却做这狐媚样子给谁看?”
当然是给你看。我靠在枕头上注视她片刻,眉头一蹙两行清泪便夺眶而出,掉在被面上。
拓跋锋不免变色,他立刻站起来,叫近卫送元氏回房,且道:“元濬的事,自有朝廷公议,家里的事,有月相在,都无须你费神。繁露在这府中既是夫人,犯她即犯我。别的话,等你心静了,我们再说。”
在侍卫的环伺下,元好儿扶着騄駬,恼怒地瞪着他,道:“你要软禁我?”
拓跋锋冷冷一笑,道:“不敢。只是这几日你若擅自出了府门,便不必再回来了。”
第59章 隆显之替(下)
十月十六日,容甯为流寇迟滞行期。拓跋炎惑于皇后进言,竟单释茂宽,当日唐括部即哗变,弑茂宽于府中,两氏械斗。海其腾君收两氏将领、部属近四百余人,燕都戒严。
十七日,旨下唐括寿宽及部将不论首从一体从诛,乌林达氏籍没抄家,徒单宗望免死削爵。十八日,废乌林达氏为敬嫔。二十日,晋元妃为皇后。
短短十余日间,看拓跋炎从自毁长城至亡羊补牢,可知此人虽然喜怒无常恣意妄为,但为人并不庸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颇有魄力谋略,倒也当得起是海其腾君的劲敌。
十一月初,燕都贵室随魏主西迁辽海草原过冬。拓跋锋因料理唐括部与乌林达部火拼事,迟滞行期。及我们启程回辽海封地时,一路飘雪,风景殊异。
自燕都至辽海,途中经雪城山,领地即为容甯所有,按魏俗贵客过境,当由领主亲自来迎,只是因为我们来得晚了,元妃又方晋皇后,容甯随侍拓跋炎已至辽海营地,只怕是见不着面了。
尽管如此,今日雪城山下,旌节飘扬、盛宴排场,亦聚集不少部落头领,海其腾君声威赫赫,谁不欲识荆?虽然有阿鲁赤、宗弼、斯马力等部属随驾,但少了容甯周旋,只怕今天他必得喝得让众人满意才罢。
今天喝得满意,那明天是否还要在此多留一天呢?我从容甯家的那些长辈女眷处避席出来,站在帐篷外的火堆边上,遥遥看见海其腾君被那伙粗人簇拥着在帐外聚饮,他们面前是雪城部的姑娘小伙载歌载舞。看样子一会还有赛马之类余兴节目。哎,牧人生涯,真是无聊之极。
甘州的初冬,只要在太阳之下,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怎样。赤罗恐我病体未愈,还是殷勤地为我取披风去了,乘这会功夫,我亦使丹朱给我取杯热酒来喝,适才奶茶喝得人腻死,不过若是在豪迈地容家女眷面前端酒被,那就是作死了,我才不做这种事。
“天上飘过的云彩,可有地上的奔马舞好看?”正在我拿着酒杯望天发呆之际,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转过身去,只见一个魁梧的男子带着两个侍从,方从舞袖歌扇处过来,他对着我咧嘴一笑,表情倒像一只猫头鹰。
来者的长相也很奇异:一头白发编成辫子,面目深峻,眼珠却是灰色的。身上黑袍金带一如魏室贵族打扮,只是他的魏语比容甯家长辈女眷的汉语,更难懂。
我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呢?
“姑娘的眼睛像高山湖泊一样澄清,你可是容甯的妹妹?”那人一脸好奇地打量我,他眨着眼睛颇为羡慕地道:“自从容家娶了汉室的公主,一家子都长得好看起来。”
一旁丹朱忍不住发话道:“这位大人,不可对我家夫人无礼。”
丹朱的话不曾达到震吓的目的,却令白发少年一脸惊讶:“姑娘可有十五岁了?居然已经嫁人了么?”
十年前就十五岁,如今已经嫁过两回了呢。我拿着金杯,玩味地看着他。这厮很会恭维人,但要勾搭我,只有这种程度可是不行的。
“这样美丽的姑娘,嫁给了谁呢?”他举目向拓跋锋那边望去,一边道:“阿鲁赤么,他可以做你爷爷了!徒单宗弼么,粗人一个!海其腾君新晋的那个将军,叫什么着来?前程太小,实在配不上你的容貌!容甯家的那伙叔伯兄弟,除了打仗放羊,连数数都为难,还是算了罢……要是,你不是容甯新娶的老婆,不如嫁给我吧?”他眼睛闪闪亮,道:“我在放偷节那天来接你,你看如何?”
难道这就是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我现在很想去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有他说得这么美……少年非我族类,但看上去并未喝醉,倒是胆大妄为得很。
“即使,你是容甯的老婆,也可以考虑嫁给我。”他注视我半晌,又笑道:“虽然最近他因为姐姐的关系晋了王爵,但我也不怕他的。”
哦,是吗?一个认得拓跋锋身边所有部属,却不把容甯放在眼里的人物,会是谁呢?现在我亦不免对他有些好奇了。
“哟,不愧是海其腾君,草原上的少女已经倾慕他十多年了,原本也就慕容飒能和他平分秋色,可惜……”那人看着那边微微颔首感叹。顺着他的目光,我亦远远看见一个穿着艳红衣裙的少女围着拓跋锋舞蹈敬酒,蛮夷果然是不会掩饰,那边是这样,这边亦是如此。
我不由意味深长地瞥了白发少年一眼,他却会错了意?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