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风云(楚河汉界)》第86章


黄妮娜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呆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我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一个梦?她想。在梦里,她看见了周东进。其实,她是常在梦中看到周东进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周东进在她梦里出现时面目总是很模糊。她总企图看得更清楚些,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看清楚。她常泄气地想,也许自己是真的不了解周东进,也许自己是真的从来也没看清楚过他。是的,她在梦里想杀死周东进,她向他开了枪!黄妮娜心里突然一阵慌乱,低头去看铁盒子,发现盒子盖得紧紧的,根本就没打开过。可是,她刚才确实拿出了枪,确实抠响了扳机,确实听到了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对了,她记起来了,当时,那乌黑的枪口是朝着自己的。是的,枪口的确是朝着自己的!这就是说,她把自己给杀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把自己杀掉呢?黄妮娜突然醒悟过来:也许这个梦就是上天在冥冥之中送给我的一个暗示,告诉我怎样才能彻底摆脱烦恼,从可怕的境遇中解脱出来。
六指还没有回来,可我为什么要等六指回来?即便六指回来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检察院很快就会来抓我的,我将要戴着手铐在众目睽睽下被带走,我将要站在法庭上受审,我将要被判刑,将要蹲监狱……不!不——!黄妮娜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看来这个世界是真的不想再容我了!黄妮娜哭泣着想,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对生活的过高奢望,我本来已经降低标准准备接受另一种生活了,可为什么非要把我逼上绝路?连卑微地活下去的希望都不肯留给我?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该结束了。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一切彻底结束吧!
黄妮娜止住哭泣,洗了把脸开始坐在梳妆台前化妆。一坐到梳妆台前,一打开化妆盒,黄妮娜的心就渐渐平静下来了。黄妮娜喜欢化妆,她热衷于用各种各样的色彩来装扮自己,迷恋那一勾一描间为她变幻出的虚假的美丽。对她来说,化妆是最好的心理养护和精神享受了。黄妮娜今天化妆格外投入,每一笔都很用心,就像要去参加一个盛大的聚会一样。她认真地用遮瑕笔遮住每一个并不显眼的斑点,仔细地用眉笔描画出每一根细密的眉毛,还有意把妆化得比平时重了许多,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鲜亮、更抢眼。
化完妆,黄妮娜久久地端详着镜子里那个美丽哀婉的女人,不由得一阵阵心酸。她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得不到爱?要知道,她不仅曾经漂亮,而且至今还依然漂亮!她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要知道,她是将门之女,她的父辈为了今天曾经付出过鲜血和生命,她理应比别人享受得更多,得到的更多!但现实却对她如此的不公,她不甘心,她心里实在是不甘心啊!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面颊簌簌地滚落下来,刚刚化过妆的脸上又被冲得一片狼藉。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黄妮娜又重新洗了脸化了妆。这以后她就一直忍着没再哭,她怕弄坏了脸上的妆,她希望自己留下的是一个干净、美丽的形象。
最后,当捧起那个铁盒子的时候,黄妮娜还是犹豫了,手不听话地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掀不开盒盖。她心里一阵害怕,像被烫着了似的突然松开了手。铁盒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盒盖竟自己弹开了。
黄妮娜呆呆地看着打开的盒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很久,她才默默地捡起手枪。也许,这就是天意。黄妮娜凄然地想,工作没了,了了死了,周和平杳无音信了,检察院要来抓人了,所有的事都一起冲着我来了。当我没有勇气打开盒盖的时候,它竟然自己弹开了……
黄妮娜咬紧牙关,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枪。六指,对不起,我不能等你了。黄妮娜边举枪边说,别怨我六指,谁让你我今世无缘呢?
冰凉的枪口一贴到脸上,黄妮娜立刻浑身一紧,冷不防打了个寒战。不行!她想,我不能往头上打,这样太难看了,会破坏我的形象的。她赶紧把枪口移下来,抵在了胸前。
一切都准备好了,黄妮娜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对着镜子说,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死都不甘心啊!说罢,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4
远远地,周东进就看见黄妮娜家的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走到近前,见院子里搭了个灵棚。灵棚布置得很俗,门前挑着灵幡和成串的纸钱,灵堂中间悬挂着黄妮娜的遗像,遗像下面堆满了纸糊的冥物,既有金山、银山、摇钱树,又有彩电、冰箱、小汽车。虽然也有鲜花,但鲜花却被那些金灿灿的物件拐带得随了俗,全没了自我。门口雇的几个吹响乐的,起劲儿地吹着一些听不出是悲是喜的曲子。不时有车停在门前,来的人没一个空手,都规规矩矩地捧着东西,到灵前鞠躬行礼后退下。
令周东进吃惊的是,灵前肃立着许多戴黑纱白花的人,脸上一律木滋滋的全无表情,看了一圈竟一个也不认识!周东进知道黄家没人了,心想,这场面一定是哪位亲戚帮着张罗的。看得出,这位亲戚是尽量想把排场搞大。只可惜他并不了解黄家,不知道这种家庭根本就不兴这套民间的丧葬习俗。
黄妮娜不会喜欢用这种方式来送她的,周东进想,她不会喜欢这些俗不可耐的假东西,更不会喜欢这种闹哄哄的不伦不类的场面。
周东进给黄妮娜带来了一大捧白色的百合花。黄妮娜喜欢白百合花。从前,每到百合开花的时候,常有许多人走街串巷卖花,那些百合都是刚刚从山上采来的,新鲜得还带着山中的露水。黄妮娜只要一见到就买,见一个买回一把,而且专挑白色的百合花买。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样时兴鲜花,部队里更是不能容忍这类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黄妮娜因为在宿舍里到处摆花影响内务,不知受到过多少次批评。但她就是屡教不改,刚刚被批评得眼泪巴嚓的,一出门见到卖花的还是忍不住想买。记得周东进当年曾开玩笑说,如果黄妮娜肯嫁给他,等黄妮娜死后,他一定要用百合花把她埋起来。黄妮娜当时高兴得直跳脚,说,那我现在就嫁给你吧!黄妮娜最终没能嫁给他,而现在埋在黄妮娜身上的也不是百合花,而是一些与她毫不相干的金灿灿的俗物。周东进不禁悲哀地想,人生一世,有多少人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又有多少人能按自己的意愿去死呢?
眼睛一阵酸胀,周东进稳了稳情绪,刚想进去,却被一个人迎面拦住了。
你是周东进?那人问,眼睛并不看周东进,只专注地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
是。周东进答道,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会认识自己。
那人声音低沉地说,你给我出去!
周东进一愣,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也许这是黄家的什么亲戚,周东进想,也许这人知道他和黄妮娜之间的一些事情,但是……
听见了没有?那人加重语气道,你给我出去!
周东进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下巴说,我是来吊唁的,请你……
你没资格!那人打断周东进,端详着手上的纱布说。
周东进默默地盯了那人一眼,刚想往里闯,身边却呼地围上来好几个汉子。
那人龇了龇牙,使劲地往手上吹了口气说,别他妈跟我来硬的,趁早老老实实出去还能保你个皮肉完整。否则,那人“刷”地一下撕掉手上的纱布说,看见这了吗?我自己剁的。我这人就像这第六根手指头,天生多余,说不要“咔嚓”一声就可以除掉。你可比我金贵多了,你千万可别跟我这样的人较劲儿。不值得。
周东进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冷冷地说,我今天是来吊唁的,不是来跟谁较劲儿的。至于资格嘛,依我看,诚心就是资格,只要是真心实意就有资格!
说得不错,那人睇视了周东进一眼说,只可惜你“真心实意”得太晚了点,只可惜你“真心实意”得太不是时候了!你他妈的少在这跟我装蛋!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周和平,还有那个姓魏的,你们他妈的都不是东西!表面上一个个人五人六好像挺有身份有地位的,呸!其实全他妈的是没心肝的下水货,连我这种人渣都不如!
看出来了,周东进说,你的确像个人渣,真没想到黄妮娜还有你这种亲戚!
你说错了,我不是她的亲戚,我高攀不上!
那你就没理由在这拦着我!
你又说错了,最有理由拦你的就是我!告诉你,今天这里我说了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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