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戎(出书版) 作者:郝景芳》第93章


一切的一切压进梦里。
※※※
当洛盈回到家,她习惯性地点开信箱,查一遍邮件。她本来没有什么期待,只想看看就睡,可是一封新邮件却闪动着图标,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一下子睡意全无。
那是一封来自地球的邮件。
〖洛盈:
收到你的信很高兴。我的事业并不太顺利,正在灰心,这个时候的问候让我觉得很温暖。你最近怎么样?生活还好吗?
我的事业推行得非常不顺,不顺得让我觉得几乎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地球的环境还是和火星太不一样,根深蒂固的历史让人觉得似乎很难改变什么。现在再也不像法国大革命时代了,现在的革命越来越难,全球所有国家的生活方式,很难被一个点的变化改变。每当我对别的艺术家描述公共空间的计划,就会被人怀疑包藏着不为人知的控制阴谋。政府不愿意承担这计划,因为它会使买卖版权的GDP减少上万亿,经济缩水。企业家更不愿意这计划推行实施,因为他们在乎的是利润。当然,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有时候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种明显有利于人类整体艺术和思想交流的举措,受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你问起回归主义者,刚好最近听到了他们的消息。我们到达地球已经一个多月了。从下飞船的第二天起,泰恩就开始着手布置新主题公园的建设。他没有狂轰滥炸式的宣传,却借着新闻热度在各种网络社区播放火星城市的影像。那种沙漠绿洲的感觉迅速传播,玻璃房子、花草烂漫、人与环境融为一体,所有这些都成了新的概念,成了一大批环保和回归主义者倾慕的对象,他们热烈地谈论,赞美,查资料,写文章。当他们知道火星的整体房屋技术被带回了地球,立刻开始跟踪,追捧,当做一场新的运动,甚至在建设尚未起步之时就预定了竣工之日的集体前往。他们很积极地筹划,在世界网络发起号召,但是他们没有调查工程的资方。泰恩对此很满意,他决定新的公园营造良好的自然主义效果,吸引更多人。
现在地球上每天都有太多场运动,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哪一种为着什么样的目的,有时候当我想到自己也只是这千百乱流中的一员。也许火星倒是幸福的,走着一条单纯之路的人总是幸福的。
火星的近况怎么样?希望一切都好。
你的朋友伊格〗
洛盈读着信,读了两遍,读完坐上窗台,抱着双腿枕着膝盖,眼望着窗外的夕阳。这一天狂沙飞舞,地平线模糊成一抹金与黑的交融,夕阳已经快要看不见,在飞沙走石的尘烟中显得分外忧伤。
她突然觉得很疲倦,对各种各样热烈的奔走很疲倦。她不知道那些奔走有没有终点,终点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一群人的终点总要进入另一群人的起点。她忽然哪里也不想去了,只想看清这一切如何发生,仿佛在一股命运的风中被裹挟,不想随风飘荡,只想站住了呆呆地看着。这是她第一次失去四处流浪的热情,只想静静地坐着,坐到天荒地老。
她这时想起在医院里问过瑞尼的话,仿佛有一点明白了。
瑞尼医生,您以什么为幸福呢?
清醒,以及能够清醒的自由。
洛盈看着天边,开始想念安卡,每一次困扰和无助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念他。无边的风沙和夕阳像大幕将她包裹在其中,她像一个孤单的独幕演员,在没有观众的辽阔剧场里独坐在地上。她想看清那黑暗,想在风沙席卷的澎湃大幕中拉住另一只安定的手。她非常想念安卡。
这时她想起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和安卡见面了。他完全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也没有露面。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跳下窗台来到屏幕前想和他联系,可是呼叫的终端始终是一串没有应答的忙音。
瑞尼
瑞尼看着洛盈离开,和纤妮娅与索林一起重新回到议事厅。大会仍在继续,他离开了一个小时左右,议程只是短暂地向前行进了一小步。
他带着两个孩子在自己的档案员观察席坐下,自动录制的影像采集设备像深海潜伏的鱼一样,以不为人察觉的节奏呼吸,在话语的波涛下汩汩运转。两个孩子坐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观察这两个孩子,纤妮娅的面容冷然,咬着嘴唇看着台上,似乎心里仍有不痛快的情绪,只是靠坚毅压制。索林的面孔则温和得多,也忧心得多,他一会儿思虑重重地看着台上,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纤妮娅。
演讲台被灯火照得金光闪闪。整个议事厅的灯光都亮着,每一个听众身上都有金边闪耀,演讲台的边角和话筒很明亮,吸引所有注意的目光。顶灯由上到下打下光锥,照在巍峨肃穆的青铜雕像头上,给每一座雕像一个圣者的外观。从十个角度布置的激光全息投影仪在舞台中央打出栩栩如生的场景效果,向每一个角度播放,建筑和风景宛如实景实物,在立体丰富的造型中营造似梦似真的美丽幻景。演讲者所站的小讲坛更是光亮的中心,光并不很强却非常集中,从四个方向将演讲人托举在光的中央,仿佛闪烁着星星点点。十几米高的天穹平日里投进阳光,庄严而圣洁,非常引人注目,然而此时却仿佛全然黯淡了,尽管宏伟,却无法与台上耀目的灯光一竞高下。
演讲者激情澎湃,在这样的瞩目中,一个人很难不激情澎湃。正在讲话的是河派的一位著名元老,他从历史出发,将众人知道或不知道的细节声情并茂地描述一番,讲述这座沙漠之城是如何拯救了他们整个种族,讲述这悠宁的生活与过去的艰苦相比是怎样的天壤之别。他说在这样的城市中所形成的平和的闲适是火星为自己确立的真正的精神,是探讨真理的最好的环境,是奥林匹斯山下的柏拉图花园,放弃它等于放弃精神性格,追逐不属于自己的自然环境,最终会受到命运惩罚。他的话引起很多老人与保守主义者的共鸣,每每被掌声打断,在讲到柏拉图花园时空气里都升腾起一种崇高的感觉。
台下有各种各样的举动。有的人随着台上激情澎湃,有的人不动声色,有的人仍在私语筹划,并不理会台上的演讲,有的人在二层的环绕看台来去匆匆,为接下来的演说做积极的准备。绝大部分人的态度是来以前就抱定了的,只有少数仍在中间犹豫的议员是两方均要争取的对象。瑞尼知道,辩论会从形式上是用方案争取投票的公正形式,但实质的结果却是由辩论会之外层层叠叠深海的工作来完成的。每当他看到这样的场景,就有一种走向神所预言的结局的戏剧之感。
纤妮娅听得很专心,双手趴在前座的椅子靠背上,头枕着手,眼睛注视着台上。她的表情若有所思,遇到不清楚的问题还会小声问瑞尼。相比而言,索林就没那么专心了,他也在认真听,但与其说他是对内容感兴趣,倒不如说他是对纤妮娅注意的东西感兴趣。他注视着她,眉间有几许不安。
这个时候,路迪登台了。路迪是山派倒数第二个演讲者。以他的资历和工程背景,他原本排不到这样靠后的位置,但瑞尼知道,路迪成长得非常迅速。他听说他受到了山派中很多颇有影响的议员的支持,包括理查森和以苛刻著称的弗朗兹,瑞尼不知道路迪是怎样做到的,但他知道他在政治的问题上非常有能力。现在路迪已经不仅仅管他自己的磁力技术了,更是承担起山派这个计划各种实验室的联络与沟通。
路迪走上台,向台下各个方向的听众欠身致意问好。然后他静静地侧过身,等全息影像先播放一段早已准备好的视觉资料。他显得胸有成竹,微微笑着,金发梳向脑后。影像是山坡房屋与滑车生机勃勃的畅想图,带着清晰的乐观气息,显得斗志昂扬。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等影像最终定格,路迪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很高兴今天能为大家介绍我们项目总体方案的最后两个部分:交通方式和经济改革。
“如大家刚才所看的,在我们的山谷迁移的方案中,更加自由、更加便利的滑动车将是一大亮点,它由磁力控制,简便快捷,依附于山岩,沿精心铺设的道路滑动,不仅能让最为困难的上下山问题变得迎刃而解,而且可以使得每一个人拥有驾乘的乐趣。它的原理不复杂,制造工艺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请允许我做一简单介绍。”
路迪说着,重新启动全息播映,调出一幅静态的图像,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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