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记忆》第11章


那一年,李玉琪和刘佩玲一样大,也都才仅仅17岁。 
因为她是我们2队的人,她的后事料理和下葬情况,我都比较清楚。她的父亲从北京赶来,补发了10个月的工资320元,她的姐姐(当时也在我们2队,姐妹俩是一起来到北大荒的)被照顾允许回京落户。同刘佩玲最大的区别,她不仅成为了大兴岛的英雄,还多了一个刘佩玲没有的称号:烈士。当时,她被下葬在大兴岛我们农场场部兽医站的后面,那是一片空地,有一片小树林环绕。因为她的埋葬,那里成了她的墓地,后来也成了大兴岛的烈士园和知青的墓园。在下葬之前,我们竖立了墓碑,还特意在她的墓前种了几株小白杨树。下葬的那天,六师师部特别来了一位副师长,宣布了悼词,并拿起铁锨为她的墓地培了培土。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将墓地围得密密实实,整个仪式还是很隆重的。我和2队许多知青都参加了这场追悼会,我们都为她洒下了感动的眼泪。 
我之所以想起了李玉琪,是因为在想刘佩玲实在是够倒霉的了,英雄和烈士,虽然都是荣誉,也都是称号,但是,烈士比英雄多了一层可以实际操作的待遇,李玉琪有10个月的工资可以补发,刘佩玲不仅没有享受得到,而且最后连工资都被忘记寄给她了;同时,在李玉琪死后这整整34年来,她的母亲一直享有每月几十元或上百元的烈士抚恤金,刘佩玲的家人则是无法享受到,而留给两位老人的是女儿自杀永远消失不去的阴影。而我无法知道的是刘佩玲是否会有“知有今日,何必当初”的懊悔?人们多不肯放弃自己的分寸利益,而社会就可以这样漠视忘却他人的牺牲吗?
无处寻觅的墓碑
刘佩玲和李玉琪,两个同样17岁的年轻姑娘,留给我的是同样美好的形象,对于我,她们应该都是英雄,也都是烈士。只是对于刘佩玲,我更多了一番感喟。最起码,她也可以如李玉琪一样,在大兴岛上有自己的一块墓地,有自己的一块墓碑,让家人让后人让大兴岛有个念想,让自己的魂灵有个寄托和归宿吧?面对刘佩玲,我感到羞愧。而哈尔滨、大兴岛、3队不应有更多的人感到羞愧吗? 
那天,路过场部的兽医站,我再次想起了刘佩玲和李玉琪。我问一位农场年轻的副场长:你知道原来在兽医站后面的林子前曾经埋葬着一个北京叫李玉琪的女知青吗? 
他说:我听说过,在农场的场史里,好像看到过她的材料。 
我又问:她的墓地原来就在这里,你知道现在还在吗? 
他有些抱歉地告诉我:现在,这片地已经改造成长毛兔的繁殖基地,听说她的墓是就地深埋了。 
我又问:那墓碑呢? 
他摇摇头说:不清楚。 
我清楚他所说的不清楚的意思就是没有了,便又问:为什么不把墓碑保留下来呢? 
他没有说话。 
过了老大一会儿,他对我说:我是这两年从别的农场新调来的。他说完这句话时,脸上露出十分抱歉和羞愧的样子,好像这一切都是他造成似的。 
他那一瞬间羞愧的表情,让我感动,对他忽然生出好感。我有些后悔,刚才我显得有些质问他的意思,有些咄咄逼人了,其实是不应该的。许多事情,不能够怪他,他也确实是不大清楚。只有我们的当事者,稍微清楚一些。只有刘佩玲和李玉琪以及她们的亲属,才会有切肤之痛。流年似水,往事如烟,不要说34年,漫说几年的光景过去了,谁还会记住在大兴岛上曾经有过这样两个17岁漂亮的姑娘,一个为了扑救荒火,一个为了挖沙子,而献出了她们年轻的生命呢? 
如今,长毛兔子重要了。 
那天下午的座谈会,我本来想向农场新一茬儿的头头提这样的建议:应该把李玉琪的碑重新竖立起来,也应该为刘佩玲立一块碑,不必像当年刻上李玉琪是烈士一样也刻上刘佩玲是什么烈士,烈士和英雄都不重要,只刻上关于她所有这真实的一切就可以了。 
但是,我没有提。我想,他们未见得采纳,也未见得高兴。而且,他们也有他们实际的难处。
风雪中的那辆老马车
当年的北京大院
回2队之前,秋子跟谁都没有说,自己一个人先回25队去了一趟。他在那儿当过副指导员,也是在那儿结的婚。自然,对那儿的感情不一样。 
25队离2队很近,几里地的样子,从2队的大道上往南望去,一马平川上,25队的那几排房子很清晰地立在田野里,在阳光照射下的一道暗影里,像剪影一样贴在蓝天大地之间,显得多少有些单薄。25队是新建的生产队,当初建它,为的就是开荒,在我们2队南面有一大片荒地,那时是不允许有一点荒地的,便组织人马浩浩荡荡地建起一个新的生产队。那时建一个新队,就像生孩子一样的容易。先搭起一座帐篷,再盖上几间拉禾辫的泥草房子,灶台里的火升起来,烟囱里的烟冒出来,人马和拖拉机一上去,开荒点就算立了起来,生产队给编个数码,就算名正言顺地建起来了,和新生儿剪掉脐带一样,哇哇一叫唤,新生命就算诞生了那样的简单。 
秋子是直奔他原来家的那间房子去的,那是25队最早的砖房。1976年底,是秋子带领大家亲手盖了一排四间砖房,两间连在一起(像现在时髦的联体别墅),中间是菜园子(像现在屋前赠送的草坪或花园),每间虽然只有15平方米,但在当时已经算是豪华了。如果不是为了鼓励知青结婚扎根边疆,是不会花这样大的气力盖砖房的。4户北京知青在这里安了家,和老朱在场部的“北京大院”一样,这里成了25队的“北京大院”,一时间也是这里的显山显水的建筑。 
1977年1月,秋子和凤琴回北京结婚,2月,过完春节,从北京回来就住在这里。那一年,他26岁,凤琴23岁。随着刚刚开出荒地上冒出的第一茬绿油油的麦苗,和他们家菜园子里的菜畦上长出来的第一抹鹅黄色的新绿,新的生活开始了。凤琴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嘴和手一样一时不停闲,爱说,也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手。秋子是个蔫萝卜辣心的主儿,什么事都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在队里领着大伙忙,在家里帮凤琴也忙。虽然开荒队生活艰苦些,小两口倒也苦中有乐,相互配合,你是有齿的耙子,我是有底的匣子,你不掉齿儿,我不掉底儿,你烧柴,我吹火,颇有些小红吹箫我唱歌的劲头,自得其乐的小日子过得让人羡慕。 
如果不是秋子的母亲突然病逝,也许,秋子和凤琴的日子会一直就这样平稳而快乐地过下去。谁想到,秋子的母亲是在这一年的5月病逝的,他们两人在这个新搭起的家里仅仅过了3个来月,炕才刚刚焐热。好日子就是这样的不经过,总是显得那么短,短得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他们两口子匆匆地往北京赶去奔丧。他们都没有料到,更大的厄运,还在后面等着呢。
被耽误的小生命
这时候,凤琴已经怀孕。本想既然回来了,干脆在北京仔细检查检查身体,就在北京把孩子生下来,正好有母亲可以照顾自己,也安心。谁让秋子是25队的副指导员,刚回北京没过多久,队里就开始催他回去,说是队里的事情多。肩膀上多了一个副指导员的头衔,像是驾辕的马脖子上多了一个套,秋子只好自己一人先回去了。没过两个月,秋子开始催凤琴也回去,一是想凤琴,二是母亲去世欠了一笔亏空,凤琴在北京,一分钱不拿,再坐吃山空,两家又都不富裕,回去农场起码每月有32元钱的工资,经济上可以宽余一些。凤琴明白秋子的心,但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的大,都能够感觉出孩子的小胳膊小脚丫隐隐在动呢。预产期在明年1月,算算,如果在北京生,还得等5个月,5个月的经济压力确实不得不考虑。 
虽然母亲一个劲儿地劝凤琴留下来,说北京医院的条件好,还是在北京把孩子生下来再走,其他别的什么也不用想。凤琴还是决心回大兴岛,临离开北京前,她让妹妹陪自己到妇产医院做了最后一次检查,胎儿一切正常,她放心地回到了25队,和秋子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1978年的1月,预产期到了,秋子赶着一辆老牛车,拉着凤琴,从25队往场部医院里赶。20多里地,赶到医院,医生检查完后说还得好几天呢,你们也太着急了吧,先回家等着吧。秋子赶着牛车一路嘎嘎悠悠地20多里地又回到25队。 
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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