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记忆》第25章


他的话实在让我生气。无法原谅他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他亵渎了我和老孙老邢之间的感情,更在于他在2队也是和他们一起在艰苦的日子里走过来的,又是和我一起到3队看望了老邢家那真实的情景,知道我和老孙一家的来龙去脉,为什么没有激发起他对老孙逝世后老邢孤苦伶仃一个人的同情之心和关切之情,相反会冒出那样的想法,竟然说人家什么都不是?想要人家是什么呢?是个有级别有官衔的大人物?是个有鼻子有眼的英雄模范?为什么我没有看到老邢家的鸡食上了锅台,而他偏偏看见了?是我的眼睛视而不见,还是他的眼睛出了毛病?真的,我无法理解,便也无法原谅。 
不过,说心里话,在我的眼里,喜子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在武装营当警卫员的时候,我们在一铺炕上打过滚儿。那时,他也就是十七八岁,甚至还要小,天天跟在教导员营长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似的,那样的天真顽皮。况且,昨晚,他也是喝醉了,酒精燃烧,让他忘乎所以,也就满嘴地跑火车了。我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也给他都留下了一个台阶。如果他端着酒杯过来,说一声昨晚喝高了,什么也不用再解释,然后和我碰个杯,也就算了。谁也别要求谁,每个人都有着各自做人和做事的标准和底线,站在不同的位置、角度和场合,心里的话和嘴上的话,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都不能要求那么一样一致。 
告别的晚宴到了尾声,喜子始终没有过来。我犹豫了一下,就这样散了?要不要有个告别的话和哪怕那么一点的意思?我发现喜子的眼神有时向这边扫过来,似乎和我一样,也是在犹豫不定。我想了想,还是应该我主动一些吧,就端起了一个杯子,往里面斟满酒,站了起来,向喜子走了过去。
最后的晚餐不欢而散
他看见我过去了,显得很高兴,端起酒杯,也站了起来,迎着我笑了起来。如果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把杯中的酒干了,也许一切都真的一锅糊涂没有了豆,也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结束圆满得花好月圆。 
我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了这样几句话:喜子,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先敬你一杯。我知道你从2队从大兴岛调到建三江,为建三江的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 
开头的这样几句,他静静地听着,很高兴,很受用,没有说话。 
我接下去的话,立刻让他的脸上变了颜色。我说:临走了,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这话是对你说的,也是对我自己说的,别忘本,甭管当了多大的官,别忘了我们都是从2队从大兴岛那里走出来的。那些现在还在那里的人,他们确实是什么都不是,他们就是最底层的老百姓,你还想让他们是什么呢?你别不高兴,听我把话说完,我刚才说了,问你的这些话,其实,也是问自己的话,我们都应该提醒我们自己,不应该忘本,不应该忘了他们! 
我只想着我把心里的话倾诉完,一时没有注意到喜子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更没有发现他今天已经又是喝多了,酒精再一次让他没有克制住自己。只见他把酒杯“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说了一句:你这么说,我不跟你喝了。然后就控制不住地骂了起来。 
我也火了,要和他争吵。赵温也腾的站了出来,指着喜子骂:你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场面乱了起来,人们赶紧把我们拉开,把我推走,一直推到餐厅的外面,拉到宾馆的房间里。很快,局长跟了过来,很客气地一个劲儿劝解着,不住地责怪喜子又是喝多了。 
晚宴不欢而散。 
那一晚,正是立秋,夜风吹来,有些萧瑟,下弦月久久没有升上来,也没有见一颗星星,夜空一直很暗。李龙云、老朱和佩莉,分别过来好心地劝我,我的心里始终难以平静,最后的晚餐是这样的收场,不知道是我的做法多此一举,还是命定的在劫难逃? 
过了一会儿,孙英来了,因为宾馆里的热水器出了毛病,她来带大家出去找个浴池洗澡。我本不想去的,她热情相邀,让我不忍驳了她的面子,我知道她的好心。 
我一直想和孙英聊聊,但失去了机会,明天就要走了。同为知青,我一直都非常的敬重她,从1968年到1976年,北大荒共有来自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等全国各地知青54万人,建三江有4万人,其中北京上海的知青各有1万人左右。如今,知青大都返城,云散星去,留在建三江的北京知青只有几十人,上海知青大约有100人。孙英就是现在还留在这里的100人之一,这也就是我一直非常想和她聊聊的原因。因为并不是每一个知青都能够选择她这样的一条路的。尤其是绝大多数知青离开了这里,而她还在坚守着,这会像是面对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大厦如今却是一片瓦砾一样,内心的滋味该是非常复杂的。 
她是上海人,曾经是我们知青的典型。我们在建三江的时候,她是以苦干出名的,成为了建设边疆的典型;后来,她嫁给了当地的一名青年,成为了扎根边疆的典型;粉碎四人帮,她成了被清查对象,又成为了一个反面典型。命运浮沉,生命跌宕,她依然故我,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北大荒,比起我们这些飞来飞去的人来说,她是真正的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北大荒的人。 
1982年,我来建三江的时候,她是建三江管局党委的副书记,那次,是她接待的我。现在,她是建三江管局的工会主席,还是她来负责接待我们。大概她自己就是知青吧,所以凡是来知青的话,都是她的活儿。她也非常高兴知青回来,她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也是认真而执著的人。她的孩子已经回到了上海工作,去年结婚,她希望孩子能够到北大荒来,来一个旅行婚礼,孩子真的来了。她陪孩子在建三江转了一圈,她并不想让孩子认同自己,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标准和系统,她只是想让孩子看看伴随着他的母亲从青春走到现在的这块土地,感受一下他的母亲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一个人的青春在那里,一个人的爱情在那里,一个人的家在那里,一个人的事业在那里,那里就是她或他的故乡,就是她或他灵魂的归宿。年轻的时候,灵魂中充满风暴,现在,风暴平息了,一切化绚烂归于平淡,灵魂安详,和北大荒的这片田野一样,平畴万里,一片宁静。 
走出宾馆不远,路灯就没有了,通往浴池的夜路很黑,也很静,静得仿佛是远离尘嚣超尘拔俗的世外桃源一般。一路上,我以为孙英会对我说起晚宴上的事情,然后劝劝我。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很欣慰她什么都没有说。
北大荒最后一夜
浴池非常的简陋破旧,水管和莲花喷头都生了锈,狭窄的房间里反着浓重的潮气。这是她特意带我们来的地方。洗完澡,走出来,我看见她在外面等着我们。她对我说:每天下班,我都是在这里洗完澡再回家。不知为什么,我禁不住回头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在昏暗灯光下的浴池,她的这句话让我非常的感动,怎么也忘不了。 
回到宾馆,我还在想她刚才说的这句话,从青春一路走来,我们都老了,所有的经历,都从来没有让我们落空一样,让我们把酸甜苦辣都经历过了。按理说,她也是建三江的父母官了,以前当过副书记,现在也是工会主席,在建三江这块地盘,谁都认识她,即使她不到现在已经很时髦的桑那或洗浴中心去洗澡,起码也可以到一个比这个实在是简陋破旧的浴池更好的一个地方去洗澡。但是,她每天都只到这里洗澡,然后和附近住在这里的人们一样,湿漉漉的从浴池里出来,轻轻松松地回家。她始终保持着一个普通人的角色和心态。她希望自己永远和脚下的北大荒的泥土一样质朴。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像她这样的。我们每天生活在最普通而底层的百姓之中,但我们的心不见得就一定是和他们在一起。也许是相反,貌合神离与他们离得很远,还自以为比他们高明而高贵。我说过,并且我一直坚信,来自北大荒这块土地上培育的真挚爱情,和来自北大荒这里乡亲培养我们的人民立场,是我们知青岁月里最大的收获。没有了这两点,或者我们抛弃了这两点,我们的青春才真的是蹉跎而没有丝毫可以回忆的一片空白。 
躺在床上,北大荒的这最后一夜,让我的脑子里一下纷乱如云,荆棘塞满心里一样非常的难受,久久没有睡着。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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