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神情极是,稍显富态的女子保养得极好,抬着下巴看持盈,敷衍着她的问好。郁青杞修养极好,略一颔首,向持盈浅浅笑着,还捎带着递了她一杯热茶。
“九姐姐好久不见,气色好了不少。”郁青杞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极有生气。
“是。”持盈坐得端正安顺,面上笑容浅淡而恰到好处,她衣着素净,蓝色褥裙上缀着淡黄色碎花,在一众姐妹里既不扎眼,也不突出。
“据说江南可是最会养闲人的地儿。”长公主掩唇一笑,金红色袖管上的花纹闪得持盈很是刺眼。
持盈微微含笑,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也不答话,只是偏过目光与郁青杞相接,坦荡大方。
“各位公主安好。”轻缓沉静的声音传来,带起一阵熟悉的香风。
一众女子蓦然回首,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悄然立到桌前的清秀少女。
持盈轻声道:“谢五小姐?”
来人正是谢清宵,敛去了在千辞时的傲气,此刻的她碧色华服盛妆,风姿绰然、清朗淡雅,福身一拜:“臣女谢清宵拜见诸位公主千岁。”
长公主细细打量了她半晌,方施然道:“谢五小姐不好好坐在谢家那席,来这席做什么?”
谢清宵笑意柔婉,答道:“皇上命臣女来此与公主同坐,此乃臣女之幸。”
长公主眼皮略抬,神色之间多了几分认真,颔首道:“那就坐九公主那一侧吧。”她回首笑吟吟地看向持盈,“九妹不会反对吧?”
持盈明了她的意思,放下茶杯,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清清静静地说了一句:“皇姐的意思,持盈毫无异议。”
长公主哂然一笑,转过头逗自己才满月的儿子去了。小家伙咿咿呀呀,很是可爱,一旁的郁青杞望着他,亦笑弯了眉眼。
谢清宵坐在持盈右手一侧,一手支着,略略有些出神。看着她翻飞的碧色衣袖,细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谢清宵。
眉目如画,气质静雅,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生得极为精致清爽。
“五小姐。”持盈轻声开口。
风华清逸的女子回首看她,眼帘都未抬地问:“如果九公主想知道清宵为何在此,清宵是不会回答的。”多日未见,谢清宵的确与往日不同,声线也多了几分冷淡。
静了一瞬,持盈才缓缓笑道:“打扰了。”
酒宴过半,歌舞亦看得人眼花缭乱,曾经的明妃现在的皇后本就常居佛堂不喜礼节,而今已微微露出疲态。
郁行之何等会察言观色之人,当先一步向郁陵道:“父皇,儿臣有一礼献贺。”
再看郁浅端坐席下,神情自若地啜着酒,身边坐着欢悦的谢黎正缠着他喋喋不休着什么。
郁陵显见皇后神色,心下明了,只笑道:“也好,那便呈上来罢。”
郁行之一面命下人捧上一个细长红盒,自己拿在手中,颀身微笑道:“儿臣听闻父皇近日颇爱山水墨画,便特特托了西辞画了一幅盛世牡丹,望父皇勿要嫌弃。”
各皇亲国戚所献之礼早已在宴前送至宫中,独独郁行之另备了这一幅画临场相赠。
妙笔丹青顾西辞的画在民间也算上品,可到底也是身边邻近之人,说有多名贵也谈不上,可西辞一贯心高气傲,极少专程为人作画,是以这份礼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恰到好处。
郁陵环视席下,此次寿筵顾西辞称病未出席,只有顾珂一人坐于众臣之间谈笑风生,此刻听郁行之提及西辞,顾珂方转过首来,容上带了一种猝不及防的讶然,一瞬即逝。
郁陵略略收回心神,道:“呈上来吧。”
郁行之将画盒交于高总管,侧身退到原处,在郁浅身边坐下。
郁浅目不斜视,只蓦然一转首,手上夹了一筷茄子送到谢黎碗里,道:“你一向爱吃这个。”
谢黎神情略有惊讶,漂亮的脸蛋一下子沉了下去,赌气一搁筷子道:“我可从来没说过爱吃这个。”
郁浅容色不变,依旧漠漠,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郁行之却是隐有深意地笑了笑,郁浅只当未曾瞧见,一味与谢黎夹菜,谢黎却似是与他斗气,怎么也不肯接受。两人你来我往,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新婚夫妇在闹脾气,惹得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暗笑不已。
正在这时,却听皇座上传来重重一声怒哼,随之而来的,正是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行之,这便是你要送与朕的那幅牡丹么?”郁陵的声音有些阴沉,沉得过分。
高总管颤着手将那画展开,示于众人面前。
持盈霍然立起,手上一只酒杯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摔得粉碎,惊起了一桌的皇室子女。
那画上,不是一丛盛世牡丹,而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女子。
而这女子,是她,也不是她。
瞳色流碧,神情柔婉,静静立在桃花树下,宫妃的装束,初为人妇的甜美笑容……即使是那张脸与她几乎一模一样,持盈也清楚地知道,西辞画的不是自己,而是景妃——持盈那疯癫病死在长生殿的生母。
在郁陵寿筵之上送上景妃的画像,这代表着什么?
景妃是常年幽闭于长生殿的疯妃,更被郁陵曾定义为不祥人,然而这些却改变不了他曾经那样宠爱她的事实,所以这样一个女子,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对他自尊的挑衅。
郁行之的脸色顿成惨白,在他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只有无法置信。
同样容色苍白的,还有持盈。当那些已经沉淀下去的不堪回首的回忆被重新翻出来摆在面前,毫无疑问地,这等于让她已经愈合的伤疤再度被血淋淋地剥开。在景妃死后被驱逐出宫的那种耻辱感重新涌上心头,周身那些或是好奇或是无意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父皇。”郁行之敛袍直跪而下,肃声道,“此画乃是西辞亲手交予儿臣手中,儿臣从未私下开过画卷,这一点,儿臣身边的侍从便可作证。”
持盈闻言,犹如被冷水兜头泼下一般蓦然清醒过来:郁行之此行此言,或许根本只是为了把西辞推上风口浪尖来。可是郁行之为什么要这么做?郁陵并非心胸宽广之人,经此一事,郁行之在他心中的信任程度只有降低没有上升,这对郁行之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持盈沉吟许久,终究还是敛裙离席,向郁陵微一躬身,清声道:“父皇,持盈有事相禀。”
郁陵的目光转过来,带着一点玩味的思虑,略一抬头道:“你说。”
一瞬众人的眼神都聚焦了过来,持盈面容上忽地挑起了温婉的笑,再一抬首,眼里碧光流连于深黑之间,掩去了沉郁和阴冷的眼眸里清澈如水,正是她这个年华的少女所该有的眼神。
然而郁陵的瞳孔中却是深深一刺,惊得他几乎立了起来。
干净的蓝裙衬着那张恬静美好的笑颜,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目光,活脱脱是一个少女时的景妃玉立眼前。
从小时候开始,为了能够让郁陵时时想起他对景妃的残忍和无情,持盈就能娴熟地模仿景妃的神情和语气,只要一个转身甚至一个低首,她就能迫使自己换出那样天真无邪的笑,来勾起郁陵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羞耻心和惭愧感,只要他还是一个人,就一定会有这些脆弱的情感。
“父皇且息怒。”持盈莞尔着轻拜下去,笑靥清朗,“西辞作那牡丹画之时,持盈正巧还在。因着持盈一贯的任性,央着西辞为女儿画了一幅像留作念想,不曾想那画临走时落在了顾府……”她语气顿了顿,方做恍然大悟之状,“定是七哥遣人去取时拿错了画卷。”
郁行之倏地转过身来,冷冷笑了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九妹方才未曾听清七哥所说么,此画,乃是西辞亲自交到七哥手里的。”
持盈反是盈盈一笑:“西辞尚在病中,糊涂些也在常理之中。”她转首向郁陵道,“父皇,您说呢?”
郁陵的目光极不愿落在她身上,只轻轻一转,便复又向郁行之道:“罢了,这画就还了你九妹罢。”
持盈心中轻抒一口气,正要谢恩,却听郁行之打扇一摇,轻笑道:“父皇且慢,天子寿筵,岂可儿戏?”
郁陵的神情有些不悦:“你还有何话要说?”
“宴上见血,乃是凶兆。”郁行之正色相答,指尖指向画中人,“人血冷凝之后,便会显得愈黑,以血绘墨,固然是其心血,然而以此献与天子寿辰之上,却是不详大忌。西辞那般玲珑之人,自心中再清楚明白不过,又怎会轻易犯这样的错误?”
持盈蓦然回首,眼神咄咄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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