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目中清泪盈盈,透着分明的怨,她原就该不平的,可她却不知该恨谁。正如她先前所说,朝华并无错,可她却需要一个怨与恨的对象来让她寻到活下去的理由。
西辞这一举动,持盈若是不知还好,持盈若是知晓,定然心头是又恨又痛。
朝华伸手去扶持盈摇摇欲坠的身形,却被她一手拂开,咬住下唇的倔强少女,眼里泪光素冷,直刺进朝华目中,她狠一折手中莲花,甩手扔进芸池之中,怒道:“他既这般想,我就偏不如他愿。”
说罢,推开苏杭与朝华,径直拂袖而去。
‘良久的静寂之后,朝华振衣淡笑:“多谢王爷将朝华心底的话儿给逼了出来。”
苏杭容色依旧清浅,只不动声色道:“本王只是不想欠一个已死之人的人情罢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朝华于身后道:“忘了贺喜王爷,得添小世子。”
苏杭眼帘一抬,里头素冷平静,却一丝喜悦也无,只客套道:“多谢。”
朝华似知他心中所想,但笑不语。
苏杭轻瞥他一眼,踏步拂衣返身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倾天下
朝华言出必行,自荷花节三日之后,他便亲自捧了金盒送到觅云院。
因当日之事,持盈本不欲见他,但朝华婉拒了幼蓝的接手,坚持要将金盒亲手递交与持盈,持盈方才敛衣打帘而出。
朝华容色有些倦怠,目中清光却是依旧熠熠,手上托着金盒,稳稳放于持盈面前的木桌上。
持盈因着当日太子齐桓一事,心下自是明白那金盒里放的是何物,她定定瞧了那金盒一眼,眉头深攒,掩袖罢手,动也不动。
朝华支手于桌,低首看着持盈,笑道:“九公主若是不敢打开,朝华便替九公主送去顾府如何?”
持盈平复下心神,眉眼一抬,潋滟的眼里深黑如墨,然而语气却是淡淡道:“不敢劳烦世子。”
她深抒一口气,双手覆在金盒之上,慢慢打开那盒子,她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盒中安然合目的夏临的人头,眼睛闭着,神色安宁,唇角似乎还带着笑,肤色惨白得令人发怵,然而持盈只强压下心底的不适,再度合上了金盒,背脊挺直,最后冷凝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多谢世子。”
朝华面容极为清倦,隐约透出些憔悴,听得此言,只微微笑道:“九公主客气了。”
持盈念及前日芸池之事,此刻对着朝华,不由略略有些尴尬,然而装着夏临人头的盒子此刻托在手中,虽沉却叫她直觉心中畅快淋漓,自郁浅登基之后,顾珂的那些门生皆被郁浅明升暗降着分散在各地,唯一身在重臣之位的夏临如今也命丧和番,顾家此次当真是再无依靠了。
持盈抱起金盒,转身径直往门外而去。
朝华在她身后道:“九公主当真要顾家万劫不复么?”
持盈顿足,略一侧首,露出素冷清白的面颊,只轻勾了唇角,笑道:“世子如若不确定持盈的心意,还会对夏临痛下杀手么?”
朝华却是神色一正:“九公主如是按兵不动,顾家也不过如此,九公主这一旦去了,顾家满门上下怕是一个都保不住。”
持盈冷声一笑:“我要保顾家上下做什么?当日他们是如何对西辞的,我永不会忘记,如今西辞既已不在,那顾家就去替他陪葬吧。”
朝华静默不语,持盈回首轻道:“世子如今想劝解持盈难道不觉得太迟了?”
天青色大氅衬出朝华清朗的笑,他立在持盈身后,只清声道:“在下只是不想九公主日后后悔罢了。”他从袖里摸出一沓信笺,递过去,“还有这个,是慕涵从夜吟那里搜来的,你一并拿去吧。”
持盈伸手接过,容上神情淡淡不变,只垂下眼帘,低垂的眉睫在容上映出密密阴影:“多谢。”
说罢她敛裙转身,踏出门槛往宫门方向而去。
自郁浅登基后,持盈在宫中的地位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从无人问津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是以她要出宫,御林军本就念着西辞一事生怕她行以报复,更是不敢阻拦,便放她去了。
持盈这次只一人驾马而去,一到顾府便勒了缰绳跳下马去。
顾府门庭冷落,只有两只石狮守在门前,长长巷道之上,人影稀落。
持盈一手抱着金盒,一路往里走,廊上正逢白芷与侍女坐于廊下绣花,白芷始终是最合长辈心意的那种女子,懂得如何逢迎,又能恰时表现得安顺乖巧,闲来也不会惹过多的麻烦,至多与妇人绣绣花、嚼嚼舌根打发时间。
白芷见持盈入内,惊得一瞬间立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九……熹纯公主。”她身后的侍女也急急起身见礼。
持盈顿足,面容沉寂,笑意清淡,垂落的袖管里拢起了一地落寞,只道:“顾府里的规矩越发淡了,连贴身侍女都有服侍的人了。”
白芷抿紧了唇,福身道:“妾身拜见熹纯公主,愿公主万安。”
西辞死后,顾珂念着白芷对西辞也照料了一番时间,便让顾府上下以侧室身份相待,是以持盈一语戳破,白芷再如何卑顺,心底也多少有着怨气。
“妾身”二字亦正戳持盈痛处,她最厌白芷的原因便是白芷顶着那个她想了多年的头衔,即便那只是个名义上的侧室。
持盈也不欲与她多言,只寒声道:“顾相身在何处?”
白芷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金盒之上,如惊弓之鸟一般颤颤道:“在书房。”她仔细瞧着持盈的脸色,又低低道,“少爷从前的书房里。”
持盈手指微微一紧,冷眼看向白芷,只道:“你带我去。”
白芷咬了咬唇:“是。”
到了书房门前,持盈便命白芷于门前守着,独自一人入内。
持盈踏进书房的时候,顾珂正在临摹,他面前正平铺着一幅芸池之画,细笔勾勒,湖水浓重的泼墨,假山嶙峋、树木葱郁的描边,深浅墨色,跃然纸上。
如此笔锋,持盈一眼即认了出来,只慢慢道:“顾相大人。”
顾珂此时方抬首,目光在她手上金盒上落着,拂下袖管静道:“微臣见过熹纯公主。”
“虚礼就不必了。”持盈行至桌前,支手看那画,“这画是西辞的?”
“是。”顾珂慢条斯理地答道,“他藏在书房的暗阁里,前些日子适才翻出来。”
持盈将金盒放在桌角,伸手慢慢抚过那画,墨色不新,显是画了有上一长段日子了。
画边还题着两句诗,诗下落款正是西辞之名,可落款之下却少了西辞惯用的数字标记。那两句诗西辞用的是秀丽清奇的一手小楷,持盈自是极为熟悉。
“长记芸湖上,欹枕半生烟雨,杳杳没孤鸿。”轻声念出,持盈心里不由紧紧一收。
西辞,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持盈捧着这一卷画,无言以对。也许正对于西辞来说,报母之仇、清君之侧,远比他个人私情重要太多,所以他始终不愿以病弱之身拖累持盈,宁可将她托付给朝华。
“公主前来,可还有事?”顾珂静静立于她对面,见她沉吟,便发言打断。
持盈如梦初醒,眼里的清寂还未退去,她抬首看向顾珂,只道:“顾相大人,持盈始终有一言想问。”
顾珂眼神沉沉,缓缓道:“公主请说。”
“为何要逼西辞常年服毒?”持盈一双清静似琉璃的瞳孔带着碧色流光,定定看着顾珂,只从里头泛出冰冷来。
“先帝忌惮顾家,西辞风头太劲,对谢家的多年绸缪而言终不是好事。”顾珂如是轻答,“这些道理,想必公主也想得明白。”
“如此。”持盈压下心头悲凉,容上微微一笑,“那持盈便可安心了。”
她一抬手,揭开金盒的盒盖,往前一推,只道:“这一份厚礼,只当持盈替西辞报答顾相大人这多年来的悉心照料吧。”
夏临苍白失血的人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持盈推到了顾珂的面前,映出他眼里的一片浓黑如墨。
持盈忍着心头的不适,向着顾珂嫣然笑道:“顾相对这薄礼可还满意?”
顾珂抬首,正见她笑意薄凉,深黑里尚带碧色的眼睛里尽是寒意,沉默半晌,他才长抒一口气:“公主待要如何?”
持盈敛起笑意,眉睫一抬,冷笑道:“不如何,当初顾家是怎么一年一年逼死西辞的,我便要怎么一分一分地还回来,不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耗着,只想给顾相一个痛快。”
“嗒”一声轻响,持盈目光一扫,正见白芷满目惊恐地立在门前,扶着门沿的手也在微微颤着。
顾珂头也未回,只深深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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