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车队已近,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神色倔强的少女,五官分明,一身素白衣裳不掩其眉间骄色。
持盈料想那便是夜吟,目光转向郁浅,郁浅只道:“这便是夜吟郡主?”
朝华神情略暗,容上撑起淡淡笑意,道:“是,正是舍妹。”
夜吟闻得此言,却是眼角斜飞,冷冷道:“我没有出卖亲妹的兄长。”
“郡主还请注意言辞。”清清淡淡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请时刻牢记,你现在是在对和番的王上说话。”
持盈肃然抬首,正见一白衣少年自马车上踏步从容而下,衣绣苍竹,袖卷金线,额上佩白玉,待他步子落到夜吟身侧,方才顿足向郁浅静道:“拜见皇上。”
朝华微微一笑,如此作解:“和番祖制,司命不跪天地不跪父母,唯跪和番之王,还请皇上见谅。”
郁浅轻“哦”了一声,只道“朕明白了。”他正色与慕涵道,“慕大人远道而来,实是稀客。”
慕涵反是笑道:“臣下此来只为迎回新王,皇上此言着实令臣下惶恐。”
“哼”地一声轻嗤自朝华身后传来。
慕涵目光投去,只见沐空拂衣而去的背影,只几步便消失了踪迹。
郁浅眼中深黑浓了些许,只道:“和番的这位丞相大人,性格倒十分独特。”
慕涵微微一笑:“舍弟生来任性,让皇上见笑了。”他侧踏一步,向着朝华深深拜下去,道,“臣下拜见王上。”
朝华目中隐有触动,轻托了他的手肘,轻道:“免礼。”
郁浅立于一侧,眼中清光幽幽,缓缓道:“既然大司命已选择了和番的下一任王,那么,朕便不再插手了。”他轻咳一声,“这夜吟郡主……”
慕涵朗朗笑道:“郡主自愿前来连昌,代替王上与大晋共结友好之谊。”
夜吟别过头去,只目光恨恨地盯着足下土地,不给慕涵任何回应。
“久闻夜吟郡主一身好武艺,不知可否让持盈见识一下?”持盈却是始终都在观察着身着素色囚衣的少女,见她神情桀骜,心中也是颇为欣赏。
夜吟反是轻瞥她一眼,道:“武艺不是拿来给人消遣的,夜吟亦非街头卖艺之人,还望公主放尊重一些。”
持盈闻言,也无恼意,只回首向郁浅一笑:“夜吟郡主这般有趣之人若能留在连昌,想必也能让宫中热闹不少。”
夜吟容上怒色骤起,斥道:“你……”
“熹纯公主这提议甚好。”慕涵再度打断夜吟的话,侧身上前,拱手道,“那么,夜吟郡主还请公主日后多多照拂了。”
“这恐怕是不行了。”朝华如是笑道。
持盈心头蓦然一紧,转首盯住朝华,朝华却是对她灿灿一笑。
才刚刚被默许成为和番之王的少年,转身向着郁浅敛衣俯身道:“皇上。”
持盈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清声道:“世子!”
“公主如今该称呼殿下才是。”慕涵在她身后轻声提醒。
朝华恍若未闻,只向着郁浅道:“皇上,朝华求娶贵朝熹纯公主为和番王后,不知皇上应允与否?”
郁浅瞳中霍然一收,向后正映出持盈苍白如纸的面容。
隔了良久,郁浅方缓缓道:“这得要问朕的九妹自己的意思才行,阿盈,你说呢?”他深深看着持盈,只见她碧色的双眼里沉沉漠漠,如蒙了一层水雾般看不真切。
持盈懂得郁浅那眼神的意思,这从他先前的试探相同,书竹必然会把她与朝华的约定悉数告之郁浅,但郁浅显然并不想让她远嫁和番。
在朝华那句话说出口之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阻拦他,然而当他说完的时候,她心里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沉静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然而这般的猝不及防,也让她第一次见识到朝华想把她带回和番的愿望是多么强烈,甚至是用这样的方式——在满朝文武面前公开求问郁浅,这让持盈不得不再次审视朝华这个决定的郑重与决心。
持盈长久地沉默着,却也无人催促她。
那极轻极轻的呼吸声,落在朝华耳中,却是声声如擂鼓一般敲得他心里忐忑不安。
持盈蓦然敛衣,轻拜下去,双手一抬,微微笑道:“皇兄,得朝华殿下青睐,是臣妹之幸。”
郁浅一瞬面色冷沉了下去,一双眼定定瞧着持盈,任那清越的声音落得满场静寂。
持盈这一拜,郁浅却丝毫没有去扶她的意思,任她径直跪了下去。持盈神情依旧不变,唇边噙着清淡的笑,仿佛那笑容不是自己的,她稳稳地跪着,静等郁浅发话。
郁浅回以她的,也是极长的静默。
场上众臣多少看出了些端倪,皆是料想持盈才从冷落中走出,西辞过世未及一年便攀上了朝华这根新枝,是以目光中或多或少也带着不屑。
“皇上。”朝华轻声提醒了一句,灼灼目光看向郁浅。
郁浅与他对视良久,终究是长抒一口气,道:“能与和番结永世之好,亦是大晋之幸。”他低身扶了持盈的手臂,轻声说,“阿盈,起来吧。”
持盈眉色黛青,衬在白皙的一张面庞上,犹是楚楚清秀,然而这样的柔弱之间,始终含带着她独有的偏执和坚韧。
“多谢皇兄。”持盈如是低声答道,随后顺势起身,垂下眉眼立于郁浅身侧。
迎接和番来使的宴会依旧照常举行,仿佛没有因为这一插曲而发生任何变化,然而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了微妙的不同。
席上众人,各怀心思,这一宴,着实辛苦。
然而比起朝华的求亲,还有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传来——十二公主郁青杞高烧不止,晕厥在皇后寝宫之中。
宫中人尽皆知郁浅对郁青杞自幼的宠爱,郁青杞这一病,席上不少人当即色变。然而更多人担心的是皇后,皇后尚有身孕在身,若郁青杞的病情传染给了皇后,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第一个皇嗣的意义非凡,远远比一个天真年幼的公主要重要太多。
郁浅几乎是立刻就起身离席而去,持盈念及谢黎,亦随在其后。
郁浅回身便见持盈一身素衣走在他身后,便顿足等她赶了上来,挥手命内侍退后之后,与她道:“朕想知道原因。”
持盈自然知道郁浅所说的乃是朝华一事,也预料到了他的质问,只微微笑道:“六哥,放眼这大晋,有任何一人比持盈更令六哥放心的么?”
“可朕并不想拿你的终身做筹码。”郁浅皱着眉头,“这叫朕如何向西辞交代。”
提及西辞,持盈反是愈加平静:“西辞他……恐怕早已预料到了现今的局面。”
郁浅回首静看着持盈,眉头却是愈拧愈紧:“你大可不必答应朝华那样的条件,朕有的是办法打发他。”
“这是我的承诺,也是西辞的愿望。”持盈如是轻笑,“我已欠了他一条人命,如今我这一命,算是还他吧。”
“朕说过很多次,太子齐桓的死与你无关。”郁浅沉声打断她的话,瞳中深黑浓郁,叫人看不清情绪。
“可那却是我给了郁行之杀人的机会。”持盈注视着郁浅的目光依旧从容而冷凝,濯濯似清流。
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郁浅的眼神变得有些莫名,手心里捏紧的拳头让他感觉格外滚烫。
与西辞刚辞世时的模样不同,那一次,他和谢黎见到为西辞送葬后归来的持盈,她的眸光是凄怆且空洞的,是在用仅存的理智支撑起自己面具似的笑,让自己不至于失态。然而这次,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里那种清朗的冷意,冰凉而执著,能够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害死一个人,六哥。”持盈轻声说着,目光微闪,“不管是不是我亲自动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不能成为你承诺出终身的借口。”郁浅沉吟着答道,他放软了语气,“你若是此刻反悔,还能挽回这一切。”
持盈容上神色清淡,眸光静好,轻道:“六哥现在该关心的是青杞与六嫂的安危,而不是持盈这些风花雪月的小事。”
郁浅沉默良久,道:“好,好。朕便依了你。”
持盈福身道:“多谢六哥。”
郁浅拂袖转身便走。
“六哥。”持盈蓦然又唤住了他。
郁浅回首,眼里带着某种期盼,凝视着正微笑的少女。
持盈却是展颜而笑:“其实那些都是空话,六哥都忘了吧,我只是……”她深叹一口气,“我只想找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郁浅微怔,眼里的希冀却骤然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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