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第02部秦岭的忠诚》第3章


“那么,您想从哪里开始查起呢?”
“从士籍开始吧。”郭刚回答,士籍记载的是名门大族的资料。陈恭有很大可能是属于士族其中的一支。
韩升吩咐书吏从书架上取来以朱色套封的户籍档案,这是士族的标记。郭刚翻开索引,很快找到了“许昌陈姓”的条目。首先开列的就是当朝司空陈群一支,接下来开列了旁支共计七家,各家代系都很详尽。
但是里面并没有陈恭这个名字,也没有他父亲陈纪的名字。
郭刚忽然注意到,陈群的父亲叫做陈纪,与陈恭的父亲名字一样。如果这两个人是一族的话,重名这种事是不可想象的,其中一个必然要避讳。换句话说,陈恭的家族应该不大可能会是士族。
接着郭刚又叫人捧来民籍和军籍的簿子,从头查到尾。这是一项艰苦乏味的工作,郭刚、韩升与三名官吏花了差不多整个下午,一共查到了三个叫陈恭的人。但其中一个今年才六岁,另外一个已经于去年去世,第三个就在本郡任公职,这三个都与陇西的那个陈恭无关。而名字叫陈纪的人则只有一个,那就是陈群的父亲。
“这份户籍是哪一年做的?”郭刚问。旁边一位老书吏回答是黄初二年造的册。
“造册的底本呢?”
“没有底本,汉时户籍已经全部散逸;黄初二年的造册是以文帝陛下登基那年的户口统计为基础的。”
郭刚飞快地心算了一下。陈恭今年三十一岁,据他在档案中的履历记载,他离开许昌前往凉州是在建安二十五年,当时他十九岁。也就是说,黄初元年颖川郡重新进行人口普查,编造名册的时候,二十岁的陈恭已经开始在陇西生活了。那么颖川的户籍没有他的名字也不足为怪。
“那么有可能查到他在颖川的族人亲戚么?”郭刚皱起眉头问道。老书吏面露难色:“户籍名册上只记录本家属户,如果想查找族人之间的联系,那还得去各家去查家谱。如果不知道具体人家的话……”
许昌一共有六千户人,其中陈姓户籍一共有七百户,虽然其中九成源流都来自于齐田轸,但演至今日已经分化成二十几个分支。如果将这些族谱拿来一一查验,那工作量将会大到不可想象。
“天下平靖才不过十几年,户籍流离也是在所难免,郭大人也不必这么失望嘛。”
韩升一脸轻松地劝道,郭刚扳扳自己的指关节,沉吟了一下,简单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那我们就一家一家查下来好了。”韩升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一直到他看到那个人的表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从一月二十一日开始,郭刚与韩升开始了调查许昌陈氏族谱的漫长历程。他们携带着太守府的公文前往每一个负责保存本家族谱的人家,要求家长开放族谱,然后大海捞针般地一代一代地查下来。户籍名册里只记载了黄初以后生活在许昌的人口,若要想知道陈恭以前是否在颖川居住,唯一可靠的记录就唯有族谱了。
有的人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郭刚的要求;而有的人家则对外人查阅族谱十分抗拒,有的大户人家还十分傲慢地要求郭刚在祠堂前向祖先告罪,才准许他浏览族谱。甚至有一户陈姓不允许在存放族谱的屋子里点火烛,又不允许把族谱带出屋子去,郭刚只能在黑暗中拼命瞪着眼睛才能看清黄纸上的蝇头小楷,一天下来眼睛疼得流泪不止。
这种艰苦的工作一直持续了十天。一直到二月二日,调查才初步有了头绪。在一个名叫陈芳的许昌医师家的族谱中,郭刚发现其中有了记载。根据这份族谱,陈芳的祖父叫陈东,陈东生有三子,大儿子是陈芳的父亲陈耀;次子陈襄,早卒;第三个儿子名字就叫做陈纪,陈纪的下面则赫然写着陈恭的名字。
“陈恭或陈纪,这两个人你可曾见过吗?”
郭刚指着这个记载问陈芳。这名医师回忆了一阵,回答说自他父亲那辈开始,就与其他兄弟分家,据说还为此大吵过一架,所以两家并不经常来往。他只是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次陈纪和他的堂兄弟陈恭,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印象了。
“你听说过他们在建安二十五年前往陇西的事吗?”
“听说过,不过也只限于知道这件事罢了。后来据说他们遭了山贼袭击,全死了。”这名医师茫然的表情表明他对陈纪一系的变迁漠不关心。目前为止,这与陈恭本人提供的履历完全符合。
“那么陈纪在许昌居住时的住所你知道么?”
“应该是在城西的老屋吧,我爷爷陈东去世的时候,我父亲分得的是这间宅第,而城西的祖屋则给了我三叔。”
陈芳给郭刚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不过他说他也有许多年没去过那间老屋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郭刚和韩升从陈芳家出来,立刻马不停蹄地直奔城西。根据陈芳的地图,这间老屋是在城西郊外一个叫泽丘的村子,大约半个时辰路程。这是一个典型中原特色的小村落,大多是土房,放眼望过去一片土黄色,黄土街道高低不平,遍地都是土坑与牲畜的粪便。在村子的入口处还有战乱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个小型坞堡,算是村子里最醒目的建筑了。
两个人进了村子之后,首先找到了村中的里长。里长听过郭刚说明来意以后,眯起了眼睛,指指远处一棵大树,道:“陈家祖屋就是在那里,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人家。”
目前居住在这里的是一户赵姓人家,户主叫赵黑,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郭刚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喂猪。一看到里长陪着两个面色严峻的陌生人进了自家大门,赵黑吓得有点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该搁到哪里好,脸色煞白。
“老赵,别害怕,这两位大人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里长安慰他道。赵黑这才稍微放松了点。郭刚左右环顾了一下,这间祖屋除了面积大一点,房顶多铺了一层茅草以外,与普通的平民土房无异。
“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大约是黄初二年吧。”
“那么你是经谁的手买下这间房子的?”
“……呃……是县里分配的。”赵黑紧张地回答。郭刚露出疑惑的表情,里长看了一眼韩升,把郭刚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是这样,黄初元年文帝陛下登基的时候,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因为文帝陛下新登基,谁也不敢将这件事情上报,于是太守府就从并州招募了一些流民过来安置,以补齐户籍差额。”
“就是说,现在这里的人,都是黄初元年那场瘟疫以后才迁移来的喽?”郭刚有些失望地问。
“差不多吧,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
“在这之前,这间屋子是谁居住的?”
里长摇摇头回答:“不知道……”这时赵黑胆怯地把手举了起来,郭刚示意他说话,赵黑说:“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大概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黄初之前就住在这里的人了。”
“是谁?”
“乔老。”
乔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须发皆白,是那一场席卷整个泽丘村的瘟疫中唯一的幸存者。他的家人全部都死于瘟疫,县里安置他到村东墓地里去看坟。这个茕茕孑立的老头平时很少跟村子里的新移民来往,只有赵黑见他可怜,经常给他送去一些食物和衣服。
郭刚、韩升、里长在赵黑的带领下赶到村子东头的墓地,远远看到一个披着破烂羊皮袄的老头蹲在墓地边缘的一块大石上,手里拿着根竹竿晃动,竹竿的顶端是三色的招魂彩带。
众人走到跟前,老人仍旧浑然不觉。赵黑走到乔老边上,趴到老人耳朵边大喊了几声,乔老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两只眼睛浑浊不堪。
“你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居住在陈氏祖屋里的陈纪、陈恭父子俩?”郭刚吩咐赵黑,赵黑又趴到老人耳边喊了几声。老人含含糊糊嘟哝出几句话来。
“他说了什么?”韩升急切地问。
“他说好像记得。”
赵黑的话模棱两可,郭刚焦躁地让他叫乔老好好想想。乔老沉默了半天,忽然喉咙里呼噜呼噜,啐地一声,一口浓痰直直飞到对面的墓碑上面,嘴里咕哝了一下。
“他说那个陈纪还欠他两吊零七个钱。”赵黑说。郭刚焦躁地问:“其他还能想起来什么事情?”
乔老的记忆很零散,他对于一些细节记得相当清晰,对于其他一些细节则似乎完全忘记了。赵黑又问了他几次,他回答的不是很含糊,就是特别清楚却毫无用处。
郭刚看起来非常失望,他挥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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