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09-11完结)-第239章


夜,以致于对身边劳工们的抱怨诅咒充耳不闻。那一夜漫长得让他以为只有时间永不会离弃他,又或者,自己从未被什么人离弃,因为从来没有谁真正地拥有过自己。最后只剩下扫帚搅入身体的剧痛,像是要把肠子连着胃、心肝和喉管一股脑抽出。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屈辱。尊严与屈辱,这对相伴的双生子,从来不曾在他的字典中存在。
带血腥味的喧声飘进铁栅栏窗户。劳工纷纷起身,凑近窗口张望。还没望出个头绪,仓库门就砰地打开,一小队士兵和令黑暗猝不及防的光线同时闯进来。
叛军渗透了?色诺芬心念电转。钢板甲、仪式长袍、炽羽花环胸章,标准的第一军军服,摘下头盔却都是黑肤雪发。这些铠甲为什么穿在第四军的茹丹人身上?就凭刚才那阵短暂的喧嚣,水库和山崖壁垒的驻军似乎被放倒得很快,也许连信号都来不及向哥珊发出……近千名精锐重骑,全是督军临走时特意安插在这儿的,可眼前这些茹丹人如此轻易地得了手,甲胄上除了血渍——大概来自单方面的屠杀——甚至没多少凌乱的打斗痕迹。
为首的将领走上前,腰间武器替色诺芬解答了疑惑。
权剑。
和督军用来取下凯约首级的那把一模一样。
来人揭开全罩式大翼盔,露出一张茹丹人——与舍阑人混种的脸,右眼用半片青铜遮住;面孔还有些浮肿,残留着不少疮痂,但已足够彰显它棱角分明的本形。色诺芬心头掠过一个绝无可能在这里提及的名字。
“……伊叙拉将军。”
他想起自己半个月前去哥珊求药时,流言告诉他第四军统帅被瘟疫击倒,即将不治。色诺芬没有过于惊讶。稍加思考,他已猜到几分内情。
“把劳工都放出去。”伊叙拉命令道。“管事的是谁?”
“我。”
“拿来!该死,别给我装傻,我说的是固定绞盘手柄那玩意儿,没它绞盘就转不动,闸门就吊不起来。谁脑袋被驴踢了才想出用那种东西代替闸门钥匙?”
“不在这。”色诺芬说。尽管茹丹士兵的剑还各自鲜血淋漓,他却出奇地镇静,“转轴总共十二支,通用的,按说只要一支就能打开所有闸门,不过全让督军收走了。您尽可以搜查个遍。我们的命都悬在督军大人一句话上,只能乖乖听他摆布,做不了主。”其他劳工原本还对伊叙拉的眼神退避三舍,这会儿也随声附和。
白舍阑人握住剑柄。
和督军那天的动作……色诺芬想,一模一样。手持利器之人贯有此举,概莫能外。“您想要发泄,就先拿我开刀吧,反正我们都手无寸铁。可在那之后呢,将军?您考虑过自己的命运吗?您孤注一掷的时候,可曾假设过自己的结局,身体像前任第六军统帅那样碎尸万段,头颅像前任第三军统帅那样装进别人的礼盒?您效仿他们,与尘世的主宰为敌,以一己之力向整个国家搦战,难道没想过他们的昔日便是您自己的明天?”
伊叙拉哈哈大笑,猛然拔剑,将剑鞘摔在地上。
“你们这群没脊梁的狗活该任人摆布。落到这一天,全是你们自食其果,到最后还服服帖帖趴上砧板等着以前的主子来宰割。我何必为了砍你们的脖子而钝了自己的刀?退开!不想死就别挡路!”他转向部下,声音闷浊嘶哑,每个字都像斧头劈中血肉模糊的肢体,“——我赌上这么重的筹码,请大家陪着我豁出一切,不是要得到现在这个结果!行动吧!仔细搜寻这儿,找任何可以替代的金属零件。叫外面的兄弟在崖堡准备战斗,不要浪费每一根箭枝!实在没法子,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倚靠地利作战,至少能拖住圣廷三倍以上的兵力,让加赫尔更有机会突破城门!不要绝望,我族之血,想想吉耶梅茨驭主击退舍阑、掩护大多数族人渡海离开中洲的那一战吧!我们会像那天一样夺得胜利!”
茹丹人发出一声低沉而整齐的呐喊。色诺芬突然艳羡起他们,在辉光的洪流中,这些异乡客肩并肩,捍卫着孤立的岛屿。只是信仰的缘故吗?他看不透。一个人连自己的信仰都无法看透,又如何去推测别人?
我们都曾发自衷心立誓,凯约说,甘为信仰洒尽热血。主父听见了这句话,于是驱使我们之后又献祭了我们。……那头老狮子也有过信仰吗?直到被死亡唤醒?
他不会知道答案了。
只有死亡和献祭这两个词离他很近。它们是地狱的眼睫。
“……请等一等。”
他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伊叙拉。
地狱像眼睛似地对他眨动。它仅仅通往过去,而非未来。
“凯约将军曾嘱咐我,把他的遗物拿去物尽其用。他晚年清贫,只留下这么一件东西。”
色诺芬在众多惊愕目光中解开缠结成团的乱发。手心里,是一支润着汗水光亮的黄铜转轴。
从桥上俯瞰抽干了水的湖底,感觉就如同俯瞰深渊。教皇并不惮于这样居高临下与深渊对视,他在意的是等待。
受过训练的士兵带着工具和照明用的萤石进入诸寂殿已经有一阵子了。时间无形流逝,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只要那掷地有声的结果还没落定,人群的欢欣热望均是虚幻。
他的生涯当中,从未将等待视为一种如此巨大的挑战。
督军在湖底工程现场亲临指挥,岸边嘈杂鼎沸,早将他的喝令声淹没。教皇感到空气有些闷重,不再看他,抬头极目远眺。外城的城墙环环迤逦,仿佛御座前向下延展的阶梯,视野广阔,一眼望见安石榴花之门——哥珊的正南门和它外面的平原,甚至城门的旗帜图案都一清二楚:黑底,白色…猫头鹰立于弦月上,口衔弯刀。
伊叙拉的旗帜。
教皇脸色微变。
“为什么这面旗帜会在那里?”他召唤台下一名炽天羽骑高级将领上前,问。
“您说第四军?继任统帅暂时还没选出来,就先沿用前任的旗帜了。”
“我是问第四军为什么会驻扎在南门!”
“因……因为今天情况特殊,为了维持秩序、给这么多人检疫和应对可能的突发事件,外城的部队大多都调到内城这块来了,您是知道的……所以第四军的副将自动请缨,临时带人去防御薄弱处守备。他们说是通过督军大人请示过您的呀,还有权剑为证。您……您怎么了?”
不可能。他亲手将权剑封进伊叙拉的棺椁,亲眼看着棺椁沉入与历代神职者紧邻的幽黑墓穴。圣墓一向由重兵把守,机关遍布,外人不可能短短两天内就悄然侵入。外人……
一道尖锐的闪电在这瞬间攫住教皇心脏。
晦冥中散落的种种隐兆与因果,都由这丝电流和它造成的剧烈痛楚联结起来。教皇不可自抑地捂上胸口。只在这一瞬间,身体精神的双重衰老终究不甘被掩盖,向他宣告唯一的事实:自己并非长久以来所坚称的雕像,而仍是血肉之躯。
群蚁喧腾得愈发厉害了。
色诺芬倾听着激流。无比熟悉的声音,像千军万马,从他心坎跨越。
但他只觉释然。
他朝身边的工友点头。他们同以点头回应,眼里依稀也有同样表情。扛起的未来再沉重,也不及抛下的过去。
闸门缓缓上升。过去,地狱之门就是这样在他身后开启,如今他终于可以转回身,坦荡地直视它。前所未有的情绪充溢他胸腔,那是一种纯粹、坚决、令人奋不顾身为了未知一切而赌上已知一切的情绪,过去他称之为愚蠢,但用伊叙拉的话说,它叫勇气。
“我没什么别的特长,只会点算术。”交付转轴时,他对伊叙拉说,“我不信哪个神,唯独信奉一件事:天平两边重量必须均等,付出的代价一定要有回报。我把自己和大家的命都交给您,也请您拿相同分量的东西回报我们。”
伊叙拉用不知所谓却又隐隐透着几分了然的眼神端详他。
“你想要什么?”
色诺芬微笑。“胜利。”他说,“请您务必取得胜利!”
教皇踉跄退后半步。步幅很小,然而对于他有如山崩。
剧痛一阵阵翻绞,他竭尽所能维持身姿。历经千百场鏖战,杀人浴血不计其数,到头来,被逼出全副心力来对抗的,还是自己。
“尤利塞斯。”他唤道。高台的金属护栏在手指抓攥下已弯曲凹陷。“尤利塞斯!”
督军听不见。他在坑底仰起头,神情空白,显然是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它自北向南,汹涌推进,就像从天而降。纵使是集火轰炸石殿的炮声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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