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永生》第54章


“觉得我配不上他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吧?”黛丝特脸上微有不愉之色。
“不不不,这怎么会是配不配的问题?”塔文森连连摆手,“你想想,他今年九百多岁,花开花落,潮涨潮灭,云卷云舒,月盈月亏……他看过多少次?那是惯得不能再惯了。你看不见他眼睛里的智慧、冷静和淡然?那是解脱、开悟,同时也意味着他觉得这些缘生缘灭的有点无聊,他怎么可能把自己也搅和进去?人都是和自己的幻觉恋爱,首先要鼓动起自己的热情来,催生出一点儿云遮雾绕的迷烟,影影绰绰的东西最好看,然后可以相恋一场,你觉得那个九百多岁的吸血鬼法老有希望陪你这个游戏吗?”
黛丝特有点佩服,心想塔文森旁观倒是极清的。
“再说一个最现实的,你们的理解力达不到一致。对了,他比你大多少来着?”
“八百零七岁。”黛丝特答道。
“八百零七岁!智慧和年岁是有关系的,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在血的洗礼、年岁的增加中汲取智慧,他已经有九百多年的积累了,而你呢,你甚至都还没成年,是一个幼儿吸血鬼。你和他有交流的基础吗?”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之间是隔着时间差。当他谪落人间,我还是一朵泡沫,一片虚无,没有任何依据证明我将有可能存在……这样的错过,持续到第八百零七年终于结束了。我也被抛落尘世,当时我和他的年龄相差无穷大,但我们都要往前活啊,年龄的差异率却会逐年减少的。”
塔文森明白她是说,年龄的差异固然永远不变,但差异率却处在不断的缩小中。(a…b)/b,她出生之时那个分母无比的小,但随着岁月流逝就会增加,这个分数自然逐年变小。
“这个里头有一个象征意义:我们的差异会缩小,无论是年龄、智慧、经验、看法……”黛丝特说。
“那……如果他不能喜欢你呢?”
“喜欢又不是种花种草种豆种瓜。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并没有期待回报啊。”
塔文森瞪大眼睛。“你的喜欢持续多久有效?我几时再有机会?”
“永远。”
塔文森想说什么,黛丝特又道:“你不要说我天真吧。我和所有的血族一样,充分相信时间魔力,相信世事流转无常,我发过的跨越时间的宏愿只有这一个,但愿毕生喜欢他!”
塔文森沉默了半晌,混合着惊讶和悲哀。转念心想,她话虽然说得斩截,毕竟现实让人碰壁。而且他们恐怕不能完全调和。法老风流万化,而黛丝特,未免太凝滞了。此外年龄、理解力、个性……他们还有无数的差异横在那里。当然,眼下她还太小,不知道这些。
塔文森嘴快得很,从不让秘密隔夜。法老立刻便得知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法老自然大可以装作没有听闻,但他更想要阻止她进一步沉溺。
他直接而冰冷地告诉她。
说,“我们都没有体温,怎可能相互取暖?”
说,“我和你,毕竟是两个个体,你所期待的绝对沟通和占有是不可能实现的。”
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我并不完全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塔文森见了她的恍惚后,想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她简简单单一句“心甘情愿”,就塞住了他的嘴。
塔文森自言自语道:“各人有各人的痛罢了。你在这里为他肝肠寸断,又怎知我为你也是心烦意乱?你看看这世上痴男怨女何其之多,贤愚媸妍尊卑贵贱,都在为爱情暗中饮泣。似乎痴心人遇到的永远都是薄情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天知道为什么!算啦,你会是我最后一个宝宝。我这一辈子,为了那几个后裔,真要弄到老神不保。真是混账。”魔王塔文森的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了惆怅的表情,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碧珠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黛丝特还怔怔地坐着,眼泪凝在眼眶中,手里握着的一支画笔竟然不曾放下过。
黛丝特只是摇头,失去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
碧珠给房间点上了玫瑰精油熏灯,取下了她手中的羊毫笔,把她安顿到了床上休息。黛丝特按一按她的手表示感谢。一个“爱”字令她头痛欲裂也想不明白,重重纠缠的心结却又再次来袭。
西维诺疑惑地问她为何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我每天都要吸血,”黛丝特痛苦地叹道,“我发现我还……如此嗜好鲜血。”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羞愧的呢?我早告诉过你,我们都是这样啊。你看,我们不用进食,鲜血是我们唯一的生命来源。这种欲望原始而强烈,烙印在我们每一个渴血的细胞内。虽然凡人也会有种种欲求,但和我们对血液的饥渴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当我们化身血族,我们身为人时的各种欲念……全部变成了次要的东西,凌驾其上的,唯有吸血——血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一切,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唯一而全部的欲望。除了生理需求外,那种美妙的感受,就像吸毒一样,令人无法克制地上瘾。没有人可以和本性相抗的,黛丝特。痛苦、挣扎都没有用。血族之身已成事实,对自己猛烈的欲望内疚,把自己视作丧心病狂的怪物,终生等待着微弱希望的救赎……这些希冀都没有用。我早就警告过你的,一旦成为血族,和人类生活就要划清界限,生理上、心理上要同时进行不可逆转的改变。认清楚,我们已经是另一种生物,不是人,不是神,只是另一种生物,怎样称呼无所谓。你要彻底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放弃无谓的负罪感。否则,那一场永恒的挣扎,即是悲剧的开端。”西维诺痛心地说。
黛丝特默默思考着,她知道,西维诺是年代久远而不乏智慧的。
西维诺看着她的脸色,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你的问题就是想得太多,吃得太少。现在你需要的就是食物,立刻让你的脸颊泛起血色。再睡个好觉,醒来还有问题吗?”
黛丝特困惑地看着他,这就是七百多岁吸血鬼的冷漠吗?
“好吧,”西维诺觉察了她反感他的“无动于衷”,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你是人吗?”
“显然易见不是。但我们曾经……”
“没有什么曾经!此刻我们的超自然能力就是我们并非人类的终极证明。”
“却也是我们处于边缘、游离状态的不断提示和揭穿。”黛丝特立刻接上去说,“我看不出当吸血鬼有什么好的,我们被卡在了一场生物演变的意外里,非生非死,半人半魔。貌似强大、看似不朽的肉体却有着种种限制,脚踵上的致命弱点又使我们如此脆弱。我们穿梭在两个世界,但哪一个都不是我们的归宿,只能游走在尴尬的边缘之上。我们对人这种低等动物无比轻蔑,说他们才智低微,命悬一线。但我们也许比他们还要可怜,隔岸看见了所有的美,却丧失了拥抱的权利,到头来只得到热闹俗世的一个冰冷倒影,拥有再多也只是水月和镜花。”黛丝特一副脸容苍白,毫无生气的样子。
“不好?也许是不好,如果你想躺进天堂的话,这里也许有点逊色。只是那个天堂的入口还没人找到。还是和人间相比现实一点儿吧!难道你想倒退回去重新做人吗?这是不可能的。何况,你大概忘记了你自己做人时候的情形,恶浊的排泄物,多灾多病,难以想象的琐碎、无趣和丑陋不堪的现实……”
“你似乎有点偏题。现在讨论这个还有什么意义?”黛丝特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却知道,西维诺说得都对。
“当然有意义。是人还是吸血鬼,你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同时认清楚当人比当吸血鬼悲惨百倍,就请你不要得福不知吧。”
“我们讨论的范畴不同。我只想知道吸血鬼是否还有不靠猎取性命维生的方法。要知道,我们一样是上帝的子民。”
黛丝特没有说完就被一下子打断了。
“小姐!我真的请你不要想入非非。我们吸血鬼不是带着启示的宗教幻想,不像那个喜欢说教的上帝一直鼓吹的那样,我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昭示任何东西。佛经里还说什么识心达本,心垢灭尽,旷劫寿命,能飞行变化。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吸血鬼吗——如果你相信的话。其实,你我的存在只是一种神秘的体验,却不代表任何真理。你能从一只兔子、一只老虎的存在揭示出什么意义来呢?又怎能够对偶然性怀有敬意呢?事实上,多少人在浑浑噩噩地过活,他们的生命不过是一场稍稍真实些的梦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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