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第86章


从此,每隔十天半月、最多一个月,韦顿总要来一次她这里,对她在生活方面照顾得很周到。有时,明知不是这样,但她还是经常会在他的温存和爱抚之下,纵容自己产生某种幸福的幻觉。她宁愿暂时相信韦顿那温存的话语,宁愿忘情地投身到他有力的怀抱中,去享受短暂的幸福。慢慢地,她无奈地接受并适应了这种作为韦顿情妇的生活。偶或,她也谴责过自己,并将恶劣的情绪倾泄给韦顿,但这些并没影响韦顿一如既往地来她这里。 
不是情妇又是什么呢? 
不做情妇又能怎样呢? 
她无数次地这样问过自己。 
看到别的中国留学生放学后便要忙着去刷盘子、打零工,甚至去夜总会跳脱衣舞,每每将她刚刚鼓起来的离开韦顿的勇气打消了,甚至在心里还卑微地生出几分相识韦顿的庆幸。 
否则又能怎样呢?她总是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最终要结束与韦顿的这种关系,她是清楚的,并且决心已定。平日里,她也将自己的这种想法有意无意地透露给过韦顿,他听后未置可否。实话说,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也明晓他们之间功利性的目的所起到的作用。他喜欢她这个东方美人,而她需要他的帮助,也许说开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什么到最后总是要服从于你?”索燕坐在沙发上说道,“在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关系就不是平等的,我总是处在需要服从和帮助的一方。”她的德语已经相当流利,这也许是她来德后的最大收获。当然,这一点又与韦顿的帮助分不开,他不但经常亲自帮助她,而且还为她专门请过家庭教师教授她德语。 
“那是因为我总是对的,”韦顿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忙活,说,“因为我对你的每一项建议,都出自爱护你。我想这一点,你自己恐怕也会承认。” 
“跟你说,我已经决定回国后立即结束咱俩之间的这种关系,你所建议的未来的这次旅行,也将是我们一起最后的旅行。当然,这是说在我同意与你一同再次旅行的前提下。” 
“咱们之间这种关系的建立,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护的,如果一方非要撤出,那这种关系当然是无法维持了。但你说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旅游,恐怕还为时过早。”韦顿认真地说,“中国的景色那么美丽,景致多得玩儿一辈子都玩儿不过来。你回去后,我准备每年都去中国旅游一次,到那时我想你总不会忍心将我扔在陌生的路上吧,我需要你这样的导游。” 
“那将是一个收费很贵且绝不提供任何特殊服务的导游。” 
“那也可以嘛,这样才是一个商量事情的态度。”每当这时,韦顿的脾气都出奇地好。“你过来看看还需要些什么东西。” 
索燕不情愿地起身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被他装得满满的旅行袋。像对待他的工作一样,韦顿在生活细节上的认真、细致和严谨,她早就领教过了很多次了。 
“我还没有同意要跟你去旅游呢!”她说着,感到韦顿已经凑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噢……不……”她挣脱着。 
“我会让你同意的……我的东方美人。”他总是这样叫她。“我们到床上去说吧,让我慢慢地告诉你必须去的理由……” 
像过去一样,索燕被他抱起走向床边的时候,感到身体已经瘫软了。在床上她同意了他的建议。 
整整一个星期,那种虚幻的幸福感时时降临在她的身上。相伴携手上街购物是幸福,走进餐厅坐在一张引人注目的桌旁就餐是幸福,相拥在湛蓝色的海水里是幸福,裸体躺在沙滩上沐浴着微风与阳光是幸福,同时回应着别人羡慕的微笑是幸福。他们的天空上布满了星星,他们的身旁布满了鲜花,他们相互配合着,利用余下不多的时间,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似乎已经与世隔绝的世界。如果遇到花店或卖花姑娘,他便会抓过一把来塞进她的怀里。看到海边卖珍珠项链的老妪,他便会拿来最长的一串挂在她的脖子上。每一次微笑,每一个举动,都像是情侣间挚爱真情的表白,都闪耀着爱情光芒的幻觉。
沉默的钟楼 65(2)
幸福在于没有过去和未来。幸福在于不顾一切。幸福在于此时此刻。幸福在于当双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总是来自对方的赞美。幸福在于默契。幸福在于黑暗中颤抖的结合,在于双方无拘无束的贪婪姿态,在于双方一次又一次欢爱后筋疲力尽、浑身瘫软的睡眠。幸福在于能令他们都暂时忘掉了一切。 
幸福结束了,幻觉没有了,现实又回到了他们的眼前。在机场,他们分手时显得都很平静。 
“我们结束了。”她说,“我想回国后就回到李全明和孩子身边。他们才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可以陪伴我一生的存在。” 
韦顿默然,望着她渐渐远去。在登机口拐弯处的楼梯上,她分明看到了他掏出手帕在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她也流泪了。但在所乘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刹,她却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释然,像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一样,急切地盼望着早一刻与家人团聚。 
她回来了,隔着民航巴士的窗子,她看到了黄昏时分悠闲地带着孩子在立交桥畔的草坪上玩耍的年轻夫妻,结伴散步的白发老人,树荫下甜甜蜜蜜的热恋情侣,一幢幢拔地而起、造型新颖的大厦和远处西山之巅那轮血红、壮丽的夕阳。 
循着记忆中无数次走过的街巷,呼吸着带有浓郁槐花香味的空气,她站到了家的门口,用颤抖的手按响了门铃。 
没有回应。 
她再次按响。 
仍然没有回应。 
她掏出了走前带着的那把钥匙,试着捅进了门锁,“吧嗒”一声,门开了。 
院子里静极了,焕然一新的房屋变得令她有些陌生。彩画的横梁、红漆的门窗、雪白的窗帘和青砖铺就的地面,再也找不到原先那个破旧院落的模样。她来到后院,见一座假山矗立在那里,原先的那两株丁香倒是还在,一白一紫地开放着,散发着幽香。 
“爸,”她连声叫着,却没有回音。她这时才注意到,院子里每间房屋的房门都锁着。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难道父亲会……想着自己出国前父亲的病容,她顿时不安起来。 
不会吧?她在心中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走出院子关好大门,快步向李全明家走去。 
李全明家的门也是索燕自己打开的。依然还是原先那把锁。她在门口将离婚时李全明硬塞给她的那把钥匙插进锁孔后就感到,还是原先那把锁,他依旧为她的归来留着家门。 
“还是拿上家门钥匙吧,”李全明当时说的话她还记忆犹新,“这样你来看孩子也方便些。” 
屋里静悄悄的,李全明父母的房间已经黑了灯,客厅里的光亮是从李全明屋里发出来的。索燕慢慢地走过去,靠在门口凝视着屋里的一切。屋里乱糟糟的,女儿已经睡下,李全明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面前一台打开正在修着的电视机屏幕上闪着雪花,她的大幅照片仍旧挂在墙上。 
她哭了。泪水顺着面颊流进她的嘴角,有点儿咸,还有些苦。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便走进屋里收拾起来。 
床上堆满了女儿的玩具和书籍,地下水盆里泡着女儿换下来的衣服。她端起水盆正准备去卫生间为女儿洗衣服时,李全明惊醒了。“谁!”他揉着惺松的睡眼抬起头。 
“是我。”她停在那里。 
李全明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她。 
“是你!索燕……”他惊喜地悄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索燕说着,放下手中的水盆,擦拭着眼里的泪水。她看到,他仍旧坐着自己给他买的那辆残疾人车。 
他们对视着,慢慢地相互靠近,终于,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再也不想走了……” 
“那就回来吧,回到家里来……” 
他们的泪水流到了一起,湿透了彼此的衣裳。 
她知道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知道了父亲在世时,是李全明拖着残疾的身体,含辛茹苦地同时照应着两个家,照应着生命垂危的父亲和时刻需要照料的女儿,知道了直到父亲去世,李全明仍然保守着他与她离婚的秘密,而且可爱的女儿也至今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是李全明忙前忙后地负责了她家院落的翻新工程,知道了已经上学的女儿功课很好,也很懂事……她知道了出国留学这三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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