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第98章


沉默的钟楼 72
你又一次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北大荒的土地上,又看到了这里的蓝天、白云、山脉、河流、森林和一望无际的沃野。你是顺道来这里的,换句话说,是因为公司的债务你不得不来这里。此前,你的不断壮大的建筑公司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这里不远的地方,承建着一座现代化粮库的主体工程。你那时虽说也在密切关注着工程的质量和进展情况,但因为忙所以总也没能抽身过来,这次你终于来了。 
公司红火的日子里,你们在不长的时间里承接了从南到北六项工程,而今都要因为还债而半途下马了。 
“有些工程还真不好谈,”高成龙对你说,“毕竟我们已经先期投入了不少,而别的建筑公司却乘机敲诈,接手条件苛刻得让人无法接受,他们都看出了我们急于兑现的意思。” 
“那也没有办法,咱们只能让利呗。”你说,“建筑业就这么小个圈子,什么事你也瞒不住。” 
你们分头去做了,你选中了地处北大荒的这个工程。你干脆麻利地处理完了工程事务,急匆匆地赶到了这里。 
你又一次呼吸到了北大荒沁人肺腑的空气,看到了那里繁星点点的夜空。当你下了火车,跨过铁路,走在团部那条笔直宽阔的大道上时,心里竟然不知为何“怦、怦”直跳。原来心目中庄严肃穆的团部营区变了,变得不伦不类,像一个毫无文化背景的小县城。 
还好的是,当你走下汽车站在连队路口时,一种熟悉的气味和感觉扑面而来。当年在路旁种下的树已经长大,变得浓荫蔽日,主干道的路面上铺着沥青,最先看到的马厩已经破旧得几近塌垮,里面孤零零地站着一匹似睡非睡、老态龙钟的马。营区的变化不大,家属区倒是扩展了许多,出现了不少装饰俗气的小楼。时值中午,四下里静悄悄的。你看到了记忆中的营房、晒场、关押你的连部,还有你们当年亲手盖起来的、至今看上去仍旧高大敞亮的食堂。你沿着时而清晰、时而为浓雾所笼罩的记忆,寻觅着过去。你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全然没有了刚到团部时的激动。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自己的,又像是别人的,你无法说清自己到底为何而来,那或熟悉或陌生的景物,似乎给了你一种思绪上的梳理。 
你找到当年住过的宿舍跟前,向里面张望,屋里变成了库房,堆满各式各样的农机配件。你来到宿舍的后面,坐在一块石头上眺望着远处的北山,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你在这里干嘛?”一个稚嫩的声音出现在你的身旁。 
你回过头,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哪里。 
“我,”你冲那小女孩笑了笑,顺口说道,“我是路过这里,在这儿歇会儿。” 
“你要找人吗?” 
“不,我不找人。” 
“那你来干什么?” 
“是啊,我来干什么呢?”你犹豫着站起身,又一次地望了眼营区,自言自语道,“也许我该走了。” 
沿着那条多少次出现在梦境中的田间小路,那条与袁萍擦肩而过、人生第一次见到了那种被青春情愫燃烧的火辣辣的目光的田间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你想,刚才自己是对的,你来到这里并不是要找谁,也不是要找什么,失去的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你来这里也许就是要重新站在这片你曾经历练八年的土地上,审视一下今天的自己。 
站在伏尔基河的岸边,你想起了当年自己在寒风刺骨的初冬时节,光着身子跳进结满冰凌的河套里打捞苎麻的情景。那些在秋天时沤进河里的苎麻已变得粘滑湿臭,每捆都要上百斤重。当打捞完时,你是被人从河里拽上来的,连冻带累,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望着公路上来来往往运送木材的卡车,你想起当年在小兴安岭伐木时,因为累得筋疲力尽而甘冒被摔死的危险执意坐在车上下山,无论司机怎样劝阻你都不听。结果,车子真的翻在了下山路上的一个急拐弯处,你被甩出去十几米远,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当时你侧眼一看,就在离你不足一尺的地方,立着一根斜尖的、白生生的树桩。刚才,你还看到了当年你们建的酒坊和粉坊。如今那里的规模已经扩大了许多,变成了高大的厂房,生产着品牌白酒和出口到韩国的粉丝。但谁也不能否认,这里的第一滴白酒和第一根粉丝,是在你们熬了数个通宵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下问世的。这里到底有多少个第一是你们创造的?你们留给了这里什么?你们又从这里带走了什么?你站在那里甚至这样幻想,假若有那么一天,所有当年的知青们又统统回到了这里,并在一起生活和工作一段时间,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你想,不仅是你,凡是在这一片辽阔而又神奇的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们,谁也不会将这里忘记。因为你们这一代人许多铭心刻骨的第一次都发生在这里,你们这一代人希望和梦想的种子就萌生在这里。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经历都能成为值得回味的记忆,其中有的甚至变成了固执与愚蠢,但对你们这一代人来说,经历更多给予你们的是智慧、力量和坚强。尽管你们因时代而被迫辍学,因天灾人祸而食不果腹,因社会环境的恶劣而无法释放青春的激情、而没有起码的就业机会……但你们并没有因此颓丧,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你们失去了很多本不该失去的东西,却也得到了许多难以得到的东西。
沉默的钟楼 73(1)
连续不断的还债赔付搞得你筋疲力尽,当无锡方面在你的办公桌上拿走最后一张还债支票时,你连话都懒得说了。 
“李总,”无锡人说,“我要了好几年账,没见过你这么痛快的。” 
“快走吧,”你说,“他们俩会打人。” 
你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真的感到有些累了,高成龙和白利增坐在一旁闷头抽着烟。 
“迪克,”高成龙愤愤地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完了。” 
“那咱们这公司呢?” 
“也完了。” 
“我找刘震亚丫的拚了!”高成龙腾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捻灭了手中的烟,“不就是一命抵一命嘛……” 
“咱哥俩儿一块去,”白利增说,“当年他给我‘花’成了血葫芦似的,这账还没算呢,这会儿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 
“听我的,别去。”你走过去,将他俩重又摁坐在椅子上。“你们都拉家带口的不值得,这账要算还是应该我去。不过,我现在也不会去,因为我不相信刘震亚这样的人能永远得逞。”停了一下,你接着说,“公司账上还有十二万块钱,待会儿你们一人拿走五万,一是不能跟着我白干,二是拿回家去也算有个交待。余下的我想给刘工,他年纪那么大,又孤苦一人,你们看行不行?” 
“那你呢?”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我不缺钱,这几年存了一些,又光棍一个。” 
“那公司呢?就这么倒闭了……” 
“只能这样了。” 
“这钱我们不能拿。”白利增说,“咱们就用这些资金重打鼓另开张,东山再起怎么样?” 
你摇了摇头。 
“可咱们公司当初创业时还没有这么多钱呐”,白利增说,“不是照样干起来了吗?” 
“我累了,真的累极了。”你说,“将来如果还是想干的话,我一定去找你们。”你边说边掏出钥匙放在桌上,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我走了,保险柜没锁。” 
你思绪纷乱地走在马路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竟一时想不出该去哪儿?你在心底里希望刚刚经历的失败只是一次旧过程的终结,是新天地的起点,但新天地究竟在哪里?你眼前一片迷惘。人生中,成就与努力本应该是成正比的,你想,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往往就不是这样?经过百般努力、艰苦奋斗得到的成果,怎么总是离当初的目标愈来愈远呢?也许努力与成功的规律只能在刘震亚或刘震亚们的身上才能得以体现,而自己不行,这些都需要你所生存的这个环境来决定。环境!你就是因为对你所生存的这个环境没有认识或认识不清,才摔了这个跟头、造成了这次失败。你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刘震亚和刘震亚们今天正以比当年抄家、造反、破四旧还要疯狂百倍的热情,在不择手段地聚敛着钱财,侵吞着权利呢?如果不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你还会犯同样的错误、摔同样的跟头。 
不觉间,你来到了刘工的住处。 
一进屋,你拿起桌上满满的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公司的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