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如风   》第35章


史书字里行间之中,可以判读出当时的真实情况:唐其势、塔剌海兄弟二人,白天去宫内见妹妹、顺帝的皇后伯牙吾。伯颜忽然在元顺帝允许下生变,率众多禁卫甲士入宫抓人,唐其势“攀折殿槛不肯出”(如果真是有意带刀谋反,以唐其势之勇武,肯定应该殊死搏斗),其弟塔剌海见状,抱住妹妹的大腿哀号求救。当时,元顺帝也在不远处观变,伯牙吾皇后惊呼:“陛下救我!”一直恨得牙根痒痒的元顺帝高言:“汝兄弟为逆,岂能相救!”听皇帝如此说,伯颜杀心顿炽,当头一刀就把塔剌海劈成两片,鲜血溅了伯牙吾皇后满身。接着,他又按顺帝“指示”,把伯牙吾皇后贬出宫,并在开平的居舍中让士兵往其口内灌药,毒死了这位皇后。与其同时,伯颜发兵攻杀将兵在外的燕帖木儿另一个弟弟答里,清洗朝内和禁卫军中的燕帖木儿党人,尽诛其血亲,没收全部家财。
这场清洗中,元文宗之子、燕帖木儿的“义子”燕帖古思年交数岁,并未牵连被杀,仍然当他的“皇太子”(其实他是元顺帝的堂弟)。燕帖古思所以能“幸免”于难,还在于他有亲妈“太皇太后”即元文宗皇后卜答失里罩护,此妇人不是什么贤良善类,元文宗、燕帖木儿死后,她一直与伯颜私通。以天下第一肉与天下第一臣,一为肉体之欢,二为将来之算。卜答失里深知,宫外没有信得过的带兵大臣护佑,她母子性命非常脆弱。
正是由于她与伯颜有一腿,这位新权臣怂使元廷“议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汉官许有王深谙礼制,上奏说:“皇上于太后,母子也。若如太皇太后,则为孙也。且大元制律,封赠祖父母,降父母一等,即彰明推恩之法,近重而远轻。今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看似尊之,实则远之轻之。”元顺帝不听,伯颜不听,于是,本为元顺帝婶娘的元文宗皇后听上去倒成了顺帝的祖母。
顺帝原皇后燕帖木儿的女儿伯牙吾被毒死后,后宫自然要有人填上位置。元顺帝本人很想立高丽女人奇氏为皇后,可从政治方面考量,只能把心爱的奇氏立为次宫皇后,居兴圣宫,号兴圣宫皇后;立翁吉剌氏为正宫皇后。这位正宫皇后乃元世祖皇后察必的曾孙,血系高贵。“(翁吉剌)后性节俭,不妒忌,动以礼法自持”,所以,元顺帝及日后奇氏所生的太子都一直很敬重她。至正二十五年,翁吉剌氏病死,免去了日后亡国流离之苦,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伯颜诛杀燕帖木儿之族之后,“独秉国钧,专权自恣,变乱祖宗成宪,虐害天下,渐有奸谋。”没有约束的权力不仅腐蚀人,还会使人日益疯狂。他不仅在朝中遍植党羽,还让亲侄脱脱担任禁宫侍卫长,“伺帝起居”。值得庆幸的是,脱脱自幼受教于汉族大儒吴直方,深知君君臣臣之礼,忧虑伯父伯颜所为,并主动向顺帝表明忠君不贰的心意。
伯颜的祖辈是蒙古蔑儿乞部,被成吉思汗打败后受惩为奴,一直归属蒙古宗王统辖。所以,伯颜父祖功劳显赫,仍旧是上有“使长”(类似八旗的“旗主”)的奴才。到了伯颜这辈,蒙古的剡王(剡王乃蒙哥汗第三子玉龙答失的孙子)仍是他的使长。以前,每逢见剡王,伯颜都要按照规矩奴对主一般跪拜。待他大权独揽,伯颜不念旧情,忽然发怒:“我为太师,位极人臣,岂容再有使长在我头上!”其实,这也怪剡王不“主动”,他应该提前“申请”免除伯颜的奴籍。蒙古宗王大大咧咧惯了,凭侍自己是元帝的直系血亲,没料到朝廷内“首席”大臣会把实权揽于己手。于是,伯颜也干脆,派人上奏剡王彻彻笃谋反,并请顺帝在赐死剡王的诏令上画押。元顺帝年纪虽轻,知道宗王血亲不好随意杀,很久没有画押用印。伯颜心中恼怒,不待元顺帝签署文件,擅自以皇帝名义下诏,杀掉了剡王及其子共十二人。不久,他又诬蒙古宣让王、威顺王(二人均为忽必烈第九子脱欢之孙)有逆谋,贬罢二人王位,“不待旨而行”。这一切,均让顺帝怀怒于心,敢怒而不敢言。
大都有民谣:“上把君欺,下把民虐,太皇太后倚恃着”,正是讽刺伯颜擅权。
伯颜擅权以外,还特别仇视汉人。至元元年,他首先上章罢停当年的礼部科举,并对元顺帝说:“陛下您日后生了太子,千万别让他读汉人书,那些汉人爱哄弄人、欺负人。我先前手下有人牵马执鞭的汉人,好久不见其面,问其家属,支吾说他出外应科举未回。为臣我真想不到,牵马坠蹬的这些汉奴都混入应考队伍中。”更可怕的是,伯颜家里,养有一个西藏巫婆名叫畀畀,曾“预言”伯颜将死于“南人”之手。于是,为了不使“预言”成真,伯颜上书元顺帝请求杀尽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大姓汉人,“(顺)帝不从”。此计不成,伯颜又下令禁元朝国内汉人、南人、高丽人执持军器,并把这几类人所拥有的马匹全部充公。
伯颜如此仇视汉人,法令益肆严苛,天下渐乱。河南散山有“棒胡”造反,惠州有朱光卿造反,闽漳有李智甫造反,袁州(今江西宜春)有彭莹玉造反,等等。其间,最轰动的一件事,是至元四年(1338年)底河南行省发生的一件离奇大事:河南省台孟端这样一个类似今天副处级调研员的一个芝麻官,竟然与几个人合谋,杀掉了几乎河南所有的省级大员,并把持了行省政务长达五天之久。
孟端,河南杞县一个汉人小吏,“其人贫无资,寡交游,人皆谓(之)不办事,郁郁不得志”,又久不得补官。愤懑之下,孟端曾在省台内的墙上趁醉写诗:“人皆谓我不办事,天下办事有几人?袖里屠龙斩蛟手,埋没青锋二十春”。多亏元朝对文字敏感的人不多,蒙古行省长官又多不识字,此事未被捅出来。而后,与孟端年轻时一起读书的朝中御史搞“外调”,看见孟端落魄,“力为言之,乃得补(河南省台)”,这又是个无俸的虚官。无边的希望变成巨大的失望,这个河南胥吏心中的怨毒一发不可收拾,咬牙切齿,目中喷火,在家中怒吼:“我必杀行省掌权辈!”
于是,他唤来平素与自己友善的霍八失(蒙古人)等四人,约定说:“我冬至那天在行省衙门值班,你们几个人打扮成京城钦差模样,从驿舍劫取几匹公家马匹,乘夜黑时分入河南行省衙内大厅。坐定后,可派门卒唤正当值的我来传圣旨。大事成就,皆可立得富贵!”
人数虽少,几个人胆大心细,果然冬至日依计而行。恰巧的是,当天晚间当班的武官醉酒在家,省内并无“公安”人员。于是,几个人合演大戏,“钦差”们升堂坐定,“圣旨”宣布孟端为“河南都元帅”,然后,依次传召平章月鲁不花,左丞劫烈、总管撒里、万户完者不花等数十位河南行省蒙古、色目高官入衙。每进去一个,跪听“圣旨”,大铁骨朵就飞抡而下,砸西瓜一样,脑浆迸裂,诸人死状皆是如此(也不知捶“下一个”进来前怎样收拾屋子)。杀掉诸位高官后,皆陈尸于衙门后园。
孟端以“都元帅”的身份,拘收行省内大小衙门印信,自佩平章符信,调兵守城,并下令封闭黄河水上交通,发河南各道兵集合听调。孟端很好玩,关起门来过“皇帝”瘾不说,还不忘回河南杞县拜祭祖坟,大施金鼓,衣锦还乡,好不威风。过了五天,回城后,思起旧恶,他又把行省诸衙门的“正官首领”数十人集合于一起,尽数诛杀。
杀官数日,无一人敢问。最后,有一个汉人小官叫冯二舍的,平素与孟端关系不错,趁这位“都元帅”酒后高兴,大着胆子问:“您能让我巴结一下朝廷来宣旨的官员吗?”孟端当时已经喝高,顺口回答:“什么狗屁朝廷官,我就是!”
冯二舍心惊肉跳后,马上是窃喜,觉得自己立功机会到了,他偷偷溜出,对行省武官讲:“钦差是假的,你们赶快关闭省门,我趁机会杀掉孟端。”衙门大小武官半信半疑。
冯二舍够狠,趁孟端酒后在马上不稳,一刀就把他脑袋砍下,然后掷入行省衙门内。孟端同伙霍八失几个人见事败,慌忙窜入后园中躲藏,皆被搜出杀掉。就这样,一台大戏结束。
可笑的是,堂堂大元一个大行省,孟端几个人几把刀,就可以做出如此惊天动地大事,彼时行省内“百官俯首听命”,不得不说是中国政治史上最大的奇事之一。可以窥见,元代政治,在伯颜时代已经混乱到何种地步。
孟端事件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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