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历史之三国衍绎]》第10章


难道这一辈子的话,都在那一日说完了。
从此行同陌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走到窗边,也学着他的样子靠住,窗棂不高不低,恰好梗得浑身都不舒服。
那人居然就这么卡在当场娓娓动人地说了一个下午——他最后说过,应该先取吕布,再攻袁绍。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不是信誓旦旦说要为刘备雪耻的么?曹操笑,关羽——那个让人如芒在背的男人的眼神,他倒是一直没忘记。
将军把你赏给我了么?正式地。郭嘉趴在走廊每人靠上,看着两个小厮将翠娘的箱笼抬进院子,又出去抬了一箱——你的家当还挺多的嘛。
翠娘忙着推开边厢房的门,许久回头道,郭大人,从此翠娘可领不到将军府的例钱了。
无妨无妨,将军发你多少,郭某决不比他亏待于你。
郭嘉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一丛灌木发呆,语气却像带着要溢出来的笑意——将军府里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好几十,在这儿自然比从前辛苦,翠娘在郭祭酒府上,那可是宝贝。
不如——我的俸禄,分你一半好了……
大人说笑了,翠娘打发小厮离开,合上院门。
不不不,不是说笑,看样子,不出多久将军又要出征了。
郭嘉扯住灌木一根枝条,绷紧,蓦地一松手,整棵树哗啦啦摇晃一阵——你说这次我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呢?
大人身子未全养好,恐怕不宜随军。翠娘拦——何况,况大人有什么差错,将军又要责问翠娘了。
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不好——郭嘉脸上终于也浮出笑意来,那么,若离了这院子,将军就不会怪罪你照料不周。
可是……
吕布虽然只是一介莽夫,怕只怕他听陈宫的话——那陈宫,和你们将军可是故交。郭嘉站起身来,舒展筋骨——将军他,真怪罪过你照顾不周?
翠娘已从房里拿出了披风,郭大人,眼见入秋,夜里凉。
郭嘉任她将披风仔细系好,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梧桐树,又一片落叶旋转着落下。
十月的风已经颇有寒意,曹操将手中的丝缰握紧,看着前方不到边的原野。天刚破晓,地面上还结着白霜,霜虽然不厚,被马蹄踏过的地方依然有明显的足印。
身后的军营正袅袅升起晨烟,不用多时便又要拔营启程。
前日夺下彭城,下邳已然在望。
锁子甲紧紧贴在胸口,把铸着兽面的熟铜盔取下,顿时轻松了很多,挑在手里,一簇红缨在风里跃动如火焰。
金戈铁马,虽能凭它们笑傲江湖,却也很沉吧……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把不由自主浮到脸上的笑意压下去,回过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和这铺满白霜的原野一般缺乏生机,郭奉孝居然会主动提出随军出征,他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日文若站在窗边,眼睛都几乎没瞪出来。
还数出不少理由让郭嘉留下,浑然不觉曹操盯着桌上镇纸的眼神凌厉如刀,要是他再劝阻,估计得把他割成十七八块。
不不,谁说是想要带着他出征。
只不过这人呆在许都,又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故来。
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了,曹操的掌心忽然潮了一下——平日他的手指总是干燥,估计,是秋季火气太盛的缘故。
九月东征,算来也有月余,他倒是安稳呆在军中,一不饮酒二不犯事,总觉得身边仿佛没有这么个人一般。
郭嘉穿了件看起来很单薄的青色长衫,被寒风一吹,袖子鼓起来,曹操看着觉得手臂一阵凉。
他见他不答,又继续说下去——不过,若能一统中原,重些又如何?
顿时觉得手中的头盔重得托不动,抓住缰绳的手指,似乎也有些酸痛起来。
吕布一除,却是顺了刘玄德的意了,将军……郭嘉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却穿过曹操不知落向何处,似乎终于觉得有些凉意,把双手笼进袖子里,腰身一紧,单薄得恍若无物。
曹操终于下马,依奉孝之见如何?
——奉孝并无什么意见,郭嘉的眼神落在曹操眉心,只是想告诉将军这句话而已。
刘备同吕布交情非浅,曹操垂下眼帘。辕门射戟的故事被传为美谈,他们也曾以兄弟相称过,大耳儿是因此才一路上韬光养晦不成。
当然不是,他只是装作韬光养晦而已。
我倒是不曾忘,曹操将盔上红缨理顺——他院子中的南瓜,可多时未曾打理。
刘玄德此人,虽不是人中之龙,却有一方霸主之相,丞相可知为何。
怎讲?
他对他身边的人的方式,和丞相对身边人的方式,完全不同呢……他的笑在这冷冷清晨竟散发着暖意,远处一抹艳红的光透出云层来,地面的霜一瞬间被照成了粉红色。
刘备示弱,而将军恃强——而此二者均能服人。蓦地一阵咳嗽,郭嘉略略弓起身子,端起肩膀,低下头去。
曹操解下猩红的披风,顺手撂在郭嘉肩头——行军可不必儿戏,若你病了,可没人像翠娘一般伺候着。
语气硬邦邦,披风却柔软,还带着温度。
多谢丞相关切,郭嘉握住肩头的那抹红色,捉紧,仿佛风一吹,它就会逝去。
我只是怕到时大军过处,没个地方给你养病。曹操拉着马行得远了,话语声在风里听不太分明,郭嘉迎风将披风抖开,披在身上,用心扎一个结。
转身望着军营的方向——不知何时炊烟已经住了,叮叮当当拆帐篷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依稀响着。
曹操已经走进大营,只余下地面一串足迹。
这个自然,若是病了,随军的大夫,估计也没有江郎中那么好说话吧。
郭嘉笑笑,转身也踩着刚才曹操的足迹走回去。
只是这人的脚步怎么这么大呢——明明走得很平稳,也并不迅速啊。
一步的距离,够郭嘉走一步半,估计他的野心也同步履一般,即使不说,也世人皆知。骂他窃国的人不少,可谁知道他爱的究竟是拥有这江山,或是拥有它的过程?
或者,只是迈开了脚步,便不知如何停止。
郭嘉将手拦在嘴边,低低咳嗽一阵,又慢慢向前走去,忽然一个趔趄,好像要倒下来,摇晃了几下,又稳住。
继续走。
吕布固守下邳城池虽说不是铁桶一般,可等闲也攻不进去。
他出战虽占不到便宜,曹军也胜不了——追在吕布身后,谁都怕他回马一戟刺过来,说不定自己就小命不保。
赤兔马一团火般,卷的沙尘满天。
城门一闭,谁也奈何他不得。
人人都知道将军最近心情不好,谁见着都是小心翼翼。
可流言这东西,要四起的时候是曹操也拦不住的——荀彧说,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大家都在传,不多久便要撤军了。
曹操手中的帐帘倏忽被捏紧。
良久,终于问——文若,奉孝近日好么?
自从那日早晨遇见他之后,似乎他就从视线中绝迹了。偶尔听荀彧说起,听说因为途中每日骑马奔波劳累,天气又冷,他好像又病了。
咳嗽总是不好。
但究竟为什么病,荀彧又遮遮掩掩不肯说明。
他——荀彧迟疑了一番,他似乎在和公达饮酒。
营地靠着泗水,时近正午,阳光照在水面上鳞鳞耀眼,其实毫无暖意。
曹操从很远的地方就听见郭嘉兴致勃勃吟诗的声音——关关鴡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唔,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他竟似已经醉了。
——来来来,公达,与我满上……
搬着一张小几,郭嘉于荀攸对坐,桌上放着一只酒坛,一人手执一只漆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军中禁酒,你二人……曹操紧皱眉尖,欺上前来。
郭嘉回头乜一眼曹操,站了起来,又没站稳,软软歪在曹操肩头……丞相,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及时行乐。
为什么他竟然连责罚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靠在肩上,一低头,便能看见他领口中隐隐露出的锁骨。
线条清晰——是因为太瘦。
颜色清冷——是因为太瘦。
被他靠住的肩窝居然硌得有些疼,还是因为太瘦——郭嘉你……话未说完,碗已经递到指尖,推之不掉,就这么接过来。
将军,上好的梨花白……郭嘉用肘轻轻一撑,立开去。
曹操一咬牙,举杯一饮而尽。
居然。
冰凉凉一路从唇边,滑近腹中,除了凉意,没有滋味。
难道他在身边,就一定会让他食不安,寝不稳,坐如针毡,立若泥潭?他他他——他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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