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第50章


“撒手啊,二百五。”喜鹊急了,她一使劲,桶里的水就泼了一地。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啦?”她狐疑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像不认识他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早早地把小东西哄睡了,就一个人悄悄地溜下楼来。
在楼梯口,他碰见了他父亲。
“你不在楼上睡觉,又跑下来做什么?”宝琛说。
好在他只不过随便这么问一句,他的心思不在这儿。他的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戏班子的领头,他们正在劝说宝琛在夫人归天之后搭台唱戏。
“不唱戏。”宝琛不耐烦地说,“兵荒马乱的,不唱戏。”他背着手,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了。
寿材快要做好了。他看见一个木匠正在往棺盖上刮灰泥,看样子是准备上漆了。
他出了院门,在黑暗中定了定神,像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似的,猛吸了一口气,就往学堂的方向疾走。要是在路上碰到什么人,他应该怎么说?要是学堂的门关着他应当敲门吗?要是他敲了门,他们还是不放他进去怎么办?一路上,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难以对付。好在所有这些问题都不需要一个答案。因为他在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人,而且学堂的门是开着的,当他跨进皂龙寺庙门的那刻,他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学堂里静寂无声。每一个房殿中都亮着灯。雾气中有一些人影出没,间或有一两声咳嗽。观音殿的回廊和药师房连在一起,绕过回廊和药师房的山墙,他就可以看见香积厨了。他知道,翠莲在那儿的伙房里管事。奇怪的是,他穿过庭院、回廊的时候,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香积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据说在香火鼎盛的年月,那儿可以同时容纳一百个僧侣吃饭。房里的灯光比别处要亮一些。老虎已经来到了香积厨的门口了。在准备进门的时候,老虎最后一次提醒自己:非得这样不可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他的手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老虎冒冒失失地进了屋,发现屋里除了翠莲之外,还有另外的七八个人。他们正在开会。一个穿长衫的人,正操着难听的外地口音在训话。他声音不高,可老虎看得出他很生气。除了他一个人站着之外,其余的人一律围桌而坐,包括校长在内,每个人都铁青着脸。这个外地人似乎没有留意到老虎的闯入,他说着说着,就骂起人来: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老虎发现,校长的脸色很难看。
老虎愣愣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见翠莲在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外地人训完话,就坐下来剔牙。校长站了起来,她检讨说,普济学堂发生这样的事,她要负全部责任。因为她没能约束好自己的部下。校长这时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老虎。那眼神像是在看他,似乎又不像在看他,目光像刀一样,亮晶晶的,人脸都变了形。
他正在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听见校长说:“你们觉得,这个人,要不要杀?”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一个戴旧毡帽的人就说:“要杀,要杀。一定要杀。”
老虎两腿一软,吓得魂飞魄散:“杀我,你,你们干吗要杀我?”
他这一喊,屋里的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杀了。”
“那就像你所说,杀了吧。”校长懒懒地说,“他人呢?”
“人我已经把他捉起来了,关在马厩里了。”王七蛋说。
王七蛋这句话,让老虎喘过一口气来。原来他们要杀的不是我。那他们要杀谁呢?
这时校长才真正第一次发现了他。
“老虎。”校长威严地叫他。
“嗯。”老虎余悸未消,吓得一哆嗦。翠莲还在给他递眼色。
“你这么晚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可还是让人感到很害怕。他转身看了看翠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尿都憋不住了。
“老虎,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翠莲的眉毛往上一扬,提醒他。
老虎定了定神,这才回答说:“夫人不好了,让我来叫你回去看看。”
“小东西呢?他没跟你在一起?”
“他睡了。”
她竟然还会问起小东西。不过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
校长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你先回去吧,我呆会儿就来。”过了半晌,校长道。
老虎前脚从香积厨出来,翠莲后脚就跟出来了。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聪明的嘛。”翠莲低声说,大概是感到他的身体还在发抖,她就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刚才你吓坏了吧?”
“他,他,他他他们要杀谁?”
翠莲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管呢,反正杀谁也不会杀你。”
老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并没有上楼睡觉,而且直奔后院父亲的账房。账房里的灯还亮着,他的父亲仍在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老虎来到他爹的门口,没头没脑地冲着他爹就来了一句:“爹,我告诉你一件事,保险吓你一跟头。”
宝琛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问他是什么事。
第三部分 小东西第55节 花家舍那边燃起冲天大火
“他们要杀人啦。”老虎叫道。
宝琛先是一愣,继而不耐烦地朝他挥手,“去去去,你还是赶紧上楼睡觉去正经,少在这儿一惊一乍的,害得我又把账算错。”
奇怪,他爹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像过去一样惊慌失措,脏话连篇,而是表现得相当镇定,老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离开了父亲的账房,又朝前院来,正巧看见喜鹊拿盏油灯,和隔壁的花二娘从夫人的房中出来。就上前拦住她道:“他们要杀人啦。”
喜鹊和花二娘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杀就杀呗。”喜鹊说,用手小心地护着油灯的火苗,不让它被风吹灭。
“你管这闲事干吗?”花二娘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大金牙是活不过今晚了。他这个人死就死在他那张嘴上。”
原来他们要杀的人是大金牙,看样子,父亲和喜鹊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据说,当长洲的婆婆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普济的时候,大金牙正在家中的阁楼上给他娘熬药。他是个有名的孝子。渡口的舵工谭水金得知消息后,急急火火地跑来,向他们通风报信:“长洲那边来了三个人,看样子要来找你拼命。”大金牙是满不在乎的,他拍着胸脯对水金说:“不怕,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我一脚一个,全给他们踢出门去。”
他那瞎子老娘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有些见识,一听说这件事就问他儿子:“你不要说别的,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大金牙道:“是我做的。”
老娘就让他上阁楼去躲一躲。
“你躲在阁楼上,不要吱声,等我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再来和你计较。”
大金牙就依母亲的话,一声不吭地躲到阁楼上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那祖孙三人就哭哭啼啼地来到了他的门前。瞎子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从老婆子的言辞中断定她是一个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的人,就连哄带骗,把他们给打发走了。他们走了之后,瞎子掩了门,把耳朵伏在门上听,知道他们走得远了,才把他儿子从阁楼上喊下来。
“儿呀”,瞎子道,“你平常杀猪卖肉交给我的钱,我一文也没舍得用,都放在床头的樟木箱子里收着,本来是等着留给你娶媳妇用的。你把它全部取出来,再带两身换洗的衣裳,走吧,有多远,你就走多远。过个一年半载,你再回转来。”
大金牙笑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我难道还怕他们不成,用不着躲出去,他们要再敢来,我就把他们一个不留都杀了。”
瞎子道:“你老娘没见识,但六岁死了爹娘,到普济来当童养媳,十四岁嫁与你爹,二十六岁守寡,虽说眼睛瞎了,可经过的事件件清清楚楚,儿呀,你就听我一句话,别的不去说它,只因我昨晚做过一梦,梦见你爹的坟头上落了一群白鹤,这是不祥之兆,只怕这事就应验在你的身上。”
大金牙道:“娘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如今的光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世道也要变,天下大乱,在普济也已经革命了。”
“我成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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