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理想》第62章


。回想起来,我是被这些一大群又一大群的人们脸上所带有的同样表情所吸引住的。平时当你在大街上遇到一股人流,你会发现有些人高兴,有些人悲哀,有些人闲散无聊,有些人左顾右盼,有些人紧张,有些人微笑,有些人皱眉,有些人神情恍惚,如在梦中,有些人脸色阴沉…但是,在这里,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是一个表情--沉默无语、冷静,眼睛里闪着光、大步流星。不知不觉之中,我们不知被什么吸引,径自走过我们的车,走上一块大草坪。那些冷静、大步流星的人越来越多。没走多远,我们来到Frederick Hart创作的三个士兵的塑像跟前,我们意识到我们来到了越战纪念墙。那是一个多云风紧的春日,在潮湿、温暖的空气中,塑像上逼真的战士们似乎突然像在时间的另一个坐标系中活了起来似的。恍惚之间,我把他们当成了真的士兵,被他们手里自动步枪吓了一跳。我意识到这只是一尊塑像,同时,被他们脸上的那种易受伤害的表情怔住了。他们似乎永远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永远被什么无形东西威胁着,他们在倾听、在搜寻潜伏的危险--同时准备开枪杀人和吶喊。
当然,我过去曾听说过许多关于越战纪念墙的事--一九八一年,从一千多份竞选的设计方案中被选中的是耶鲁大学设计专业的一个二十一岁的学生Maya Ying Lin的作品。我曾看着照片,在脑子里欣赏过她的设计构思:一面用磨光的黑色花岗岩造的墙,V字型的墙身一半建在地面之下,上面刻着五万八千个阵亡将士的姓名,当参观者走过墙面,平滑如镜的墙面能够反映出他们的镜象。远在你开始沿着黑墙走之前,你会被这座不显眼的纪念建筑所震撼。这是在华盛顿市里、也许在全美唯一的这一类的纪念性建筑。它不向上高耸;缺乏积极、正面的意义。它将自己隐藏起来,向地下开拓,它是一种欠缺,像一个永久性的创伤。在它的一端是高耸的纪念华盛顿的方尖碑,另一端是林肯纪念堂。与越战纪念墙相比,就连带有抑郁神情的庄严的林肯坐像都成了一个积极的象征、一个希望、一个由忏悔和悲哀中产生的坚定信念。但越战纪念墙无法给人以任何这种感觉。你开始走过黑墙时,墙上刻的名字只有脚踝的高度,在那里是死亡、悲痛和失误的象征,同时,你的眼睛、耳朵和呼吸所感受到的是绿草地、空气、树木和熙熙攘攘、徜徉流连的人流。
当你继续往前走,小路渐渐地向下延伸。有样东西会触动你的心弦。但那是在内心深处。你几乎无法觉察。你的头脑还停留在一个活生生的现实世界,一个世事繁杂和到处需要作决定的世界。但是这个东西越来越强烈地触动着你的内心。在你的意识中,你知道这些是死去的人的姓名。你感到悲哀和同情,或者愤怒,或者恐惧。你会看到家里的亲人放在墙基的花朵。偶而你会看到人们在抚摸墙上的名字。这些墙上的名字本身开始获得了自己的生命--突然间,它们似乎都成了一个生灵、一个人的名字--就像上帝在人间有的数百万个名字一样。这些都是数百万肉体凡胎的人的姓名。
第八部分 创伤和转折第120节:越南(2)
你心中怀着这样一个念头,就会一边走,一边被这座深深隐藏着的纪念性建筑所感动。然而,最重要的事发生在一个人的下意识里,也就是内心深处。黑墙越来越高。你很难注意到墙在增高,名字越来越多--直到突然间,我在墙面上看到了我自己;我自己置身于一个死者的世界。然而,我是个活人,从死者的世界里,我看到我自己,现在就在这里信步。我正被死者世界里的某种东西注视着,那就是:我自己!
墙已经高过我的头。现在,整个世界只是这一面黑色花岗岩做的镜子,千千万万个名字就像千千万万只眼睛。那个进入我内心的东西现在已经充满了我的全身,悄悄地取代了我脑海中的思绪以及死亡和战争的场面。我只是黑暗,是这些像眼睛似的姓名看到的东西;我只是一面黑色的石镜。尽管我继续往前走,我不再感觉到我在移动;时间已经停滞。在黑墙上,通过那些像眼睛似的名字,我看到自己的形象以及我妻子和我在一起的形象。在那面黑镜子里,世间万物的颜色都有得到真实的反映、但它同时又是那样漆黑。
突然间,有一个光芒四射的东西射进我的眼睛,灿烂得刺眼。那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世界!绿草;太阳的光芒;活蹦乱跳的人们熙熙攘攘;树木;空气、光明、建筑!我又回到了人间,活着回来的。我没有觉察到我们已经开始走上坡,我没有觉察到身边的墙又开始变得低矮下去。现在,在我的视线高度,那个三维空间的,实实在在的世界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头高出墙面,然后是我的肩膀,然后是我的腰部。在这个过程中,越南战争所代表的黑色的反面世界从我的意识中退却了,但没有完全消失:这种怅然若失,这种消极情绪,这种现实也许比过去更强烈地留在我的心里,这种失落感就像在我身体内部的中心处的一根空洞和黑暗的柱石,像一根被抽去了的脊椎。很明显:这个国家、这个民族,America,还没有从这场战争中"恢复过来"。但愿它永远不会恢复过来。假如America哪一天真从这场战争中完全"恢复"了过来,它就会大祸临头。精神上大祸临头,也就是说,物质上也将大祸临头。这个地球是无法承受一个没有虚无的支柱、没有消极逆反的运动、没有在心里轻声叹息和自我谴责的主流文化的。我们必须兼顾内在和外在,前进和反思,听天由命和自强不息。这是我离开越战纪念墙时的思绪的开端。这场可怕的、有伤国格的战争将我们这个国家里所有能被打碎的固有观念以及象征我们这些肉体凡胎的人的东西打得粉碎;这些东西只有当现实中的事物在和自己的根基脱离时才有可能被打碎。
内战并没有让America心碎,但是越战则令我们心碎。有句老话说得好,"当人心在为它失去的东西哭泣时,灵魂则在为它找到的东西欢笑。"(译者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另一句老话说,"人的身体是上帝的圣殿,而上帝的皇冠是用心灵的废墟制成的。"越战会不会是进入American血脉中医治的心理"废墟"的一滴神药呢?在经过二百年外在的加速发展之后,America是不是再一次有准备在内心中给予良心的黑镜子和它所反映的悲哀和启迪以一席之地呢?
第八部分 创伤和转折第121节:幻觉和眼光
幻觉和眼光
但我对这场我没有参加过的越战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出格呢?我算是什么人,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把这场战争当作一个隐喻呢?几十万的Americans的生活被这场战争直接地、完全地破坏了。但它并没有影响我的生活。
但与此同时,对其余的包括我在内的成百万的American民众来说,这场战争将America的含义破坏了。正因为这场战争破坏了America的含义,它所造成的破坏就远远超过对那些作战负伤的人和失去亲人的家庭的破坏。远远超过像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样的战争的破坏,那场战争至少看上去是正义和有意义的。
但是,越战丢失的究竟是America的含义呢,还是对America的幻觉?
难道越战造成的创伤没有粉碎对America的幻觉吗?对这个创伤的反应是什么呢?对于一个追求真理的人,那个从远古传来的回答可以让一个人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整个国家也能这样开窍吗?
整个国家
当我们又一次回到街上,和路人、汽车相遇,还看到一座座的政府办公楼,关于内心世界的问题一下子显得渺小和与现实脱节,也许甚至显得有点自作多情。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宪法大街上走着,最高法院在我们的右边,国会大厦的大圆顶正好在我们的身后。我这是在和谁开玩笑?哲学--精神哲学和在这些建筑物里正在进行的一切能有什么关系?这里把握的是影响到数百万人日常生活的法律、生和死、战争、司法、贫困、家庭生活、世界的经济基础、星球上生活中所遇到的五花八门的各种力量的范畴--生存、安全、尊严、等等、等等…
但是,这些巨大的建筑物,这些物质的框架,这些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运行的强大的外在力量--在这些表面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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