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尘梦录》第56章


不知何时始返?(大约此时蒋尚未到答,否则或有误传。)弟此次损失,可谓不赀。平、京、沪居地均被非法扣押。亚处实非事实,被扣者,彼院均有封条,亚处则无。不知报纸何以必诬此?六宣传作用。(亚处,谓上海之亚尔培坊,当时报纸,亦有被扣押之传。)使被冤不出,不仅无昭雪之望,且已倾家荡产,以后生活,亦成问题矣。然彼党盘踞法权,无所恃而出,又委身饿虎之溪,殊无谓也。惟恃三君之行,得有结果,兄谓何如?……
四月三日
在这封信以前,我在武昌也曾听到他们扩大进行的阴谋,还有董仲复的报告是由我转,我气极了,我写了一封信忠告易寅村,信没有留稿,大致是劝他出马抵抗,不要再逃避表示软弱,内中强调着“有时名誉重于生命”的话。他复了我一信,可以更明显地看出他的意思,书云:
景洲吾兄左右:易转示千里■(董也)二书,又悉彼方鬼蜮伎俩,不胜愤慨!兄高论沈郁,以友人之忧为忧 ,爱之也深,故其辞也谢。弟非木石,宁不知感?惟近之不能兀然与对者,厥因有二:身体有病,精神萎靡,血压仍高,糖尿时作时愈,使寄身虎穴之中,必不胜挫折荼孽之苦。此其一。近年以来,曩之薄产,大半为彼非法收没,小半耗于交涉日用。江南之役尤为致命之伤。出而与抗,讼费不赀。今所有戈戈,欷敷近日生活且不足,一旦移作讼费,一家数口,即无以为生。此其二。此均事实照然,亦为兄所谅也。近■■休息以谋身体恢复,一面设法筹集讼费(拟将所藏金石书画概行付售,并望兄代为注意买主),乃即出与周旋。使神州不陆沉,藐躬无恙,自信终有昭雪之一日也。况近兑亟用郁陶,能设法勉渡否!或再与岳军一谋,禾公(稚晖)来此一日即返京,仍未谋面,俟其来拟与细谈尊况当奉达,……
三月二十日
话虽如此,我此时知道他的抵抗已经几乎不可能,也自然相当地危险,这个入虎穴吃砒霜斗老虎的计划,也不是一个平常人所轻易做得到的,而且时机已过,进行愈难,他同我的品性本来不同,加上有一个这样怯懦低能,惹事生非的女婿在“助弱”(帮凶的反面)。所以,他的形势也就同我完全两样了。我当然也无法强其所难。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自农本局 易寅村死沪(1)
自从我离开武昌,走安庆,又到上海,勉强就中法大学教授之聘而又不愿的时节,忽然朋友陈锋士在南京组织农本局,邀我帮忙,于是我到了南京,张群劝我不要在国民党中枢与这帮人接触,我一时没有可去的地方,北平是我伤心的所在,显然是不能去的。我对张群说姑且在这里混一阵。待他自己另有高就时,再来帮我。
有一个做过孙中山先生大元帅府副官长的湖北人黄大伟,他同张继夫妇有八拜之交,他们在某处同居一处,他们夫妇间纠纷,每每要黄夫妇来解决。甚至于张继夜里演出的下跪典礼,有时也由他夫人去劝解。黄曾告诉我和吴稚老有关张继的几件怪事。
一晚,夜深了,黄大伟夫妇都入睡了,他们忽然为隔屋大声所惊醒,细细一听,似乎是出于张继房内,再听,似乎是张继呼救之声,他们不得不起来了。他们到了张氏夫妇房门之外,门却关着,他们只有先在门缝内一窥室家之好了。这一看非同小可;只见,张继一丝不挂,在床边左右“豁虎跳”呢?崔氏娘子却右手握着一根什么“家法”在拼命地责打那伟大肥硕的屁股,左一下他便望右一跳,右一下他就望左一跳。
他们奇怪,何以他不能大仗则走呢?
再一细看,原来“崔莺莺”那纤纤的左手,却死命把握着张继的命根子不放!?
黄氏夫妇在门外急了,可是人急智生,只得由黄太太大声疾呼:“张大嫂!那可性命交关,这样玩不得啊!”
里面一惊手松,张继得救。他们在门外也就逃走。
第二天来讲礼,可是理由谁也说不出。
1928年,国民政府统一北平,阎老西做北平政治分会主席,张继不服气,他写信给几位元老说:“江山是我们打下,这把交椅,最好静江先生来坐,否则石曾,倘使两位都不坐,那末小弟也当仁不让!”
张静江同李石曾自然都不去,老西也知难而退。张继如愿以偿,他正位了。
在他正位的一天,阎老西是监誓,我也去参加典礼,他左右挥拳式真像狗熊地在演讲:我只听见他说:“那共产党,左边腰上挂了父亲的头颅,右边挂了母亲的脑袋,以为荣耀,简直是禽兽不如!”
老西儿带着瓜皮帽,垂下眼睛不则一声,正是强烈的对照。然而北平是阎家的势力圈,楚溪春做宪兵司令,派了四名卫队随侍张主席,这四名卫队是左右不离主席的。
一日,主席公毕回府了,卫队方才到门房休息。主席从容进了厅房,忽然大声由厅房传出,卫队大惊,一齐冲进房去。这一冲进退不得,只见那主席矮了半段,原来跪倒尘埃,男儿膝下没有黄金了!那崔氏夫人却颤巍巍手执“惊堂木”立在案前大声呼喝着。那卫队惊惶失措,其中有一个最机警的,他也只得参加礼拜,也跪下了,于是其余的下等黄金一概放弃都跟着屈膝。
张继听得背后有声,急急回过头来,双手乱摆,还是跪着发下主席的命令说:“这……不与你们的事。快去!快去!”
他们只有服从退出,第二天却打了一个报告给楚溪春司令,于是这佳话传遍了故都,张主席的治下。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自农本局 易寅村死沪(2)
张继先生“博雅而好古”,读书虽不求甚解,却喜摩挲善本,手不释卷,借了一部国学大师王国维手批的《水经注》孤本来润饰书房,一天,又以伺候不周得罪了莺莺太太,太太却要他的好看,拿起这本孤本《水经注》做了一次焚书的“秦始皇”,于是几乎坑死这位“沧州大儒”。
由于张太太崔振华脾气太坏,对黄大伟日常颇不尊重,黄自然对她甚为反感,他自告奋勇替我探听他们对我以后的动作。他告诉过我说:崔振华曾经向他提及,说:我知道吴某已经在南京,现在顾不上,找机会再制他。
我在农本局不到一年,易寅村在上海因为积愤,新旧病同发,我的女儿写信告诉我:医生己宣布了最后的月日,我赶到上海去探视,景况甚为凄凉他自己还不大知道,还希望有政治解决的一天。我知道无望了。
我做为他的同窗,老秘书,替他预备撰写了一个遗呈稿交给我的女儿,隐忍着悲痛回到南京,吩咐女儿到必要时将这稿给他看一下。以后不久,上海发动了中日之战,京沪不能通行,我不能再去看他,我们从此长别了。他死的时节,料理他身后的友人,是两个吴姓:一个是吴稚晖,一个是我的女儿吴珊,在上海做药剂师了。
据我所知,当年他所信任的旧部,包括马衡一班人,及北大系的朋友们,没有再去看他。最令人不解的是,李玄伯也因怕事,而未出席最后的送葬。人情淡薄,一至于此。外人也就算了,我对这位晚辈,李玄伯是不能原谅,必须批评的。盗宝大案由他而起,祸延其岳父,他却竟是如此的没出息,如此的不尽人情。?
战事吃紧南京震动了,各机关都在准备撤退。我代拟的遗呈经我女儿吴珊在易培基最后的时刻交与他本人看过,又经吴稚晖审定。其词云:
窃培基自追随先总理奔走革命十有余年,自我国民政府成立以来,仰荷不弃菲材,承乏农矿,■又兼长故宫博物院事。二十年“九一八”之役,日寇凭陵,侵及华北,以二千年文物沉沦堪震,因倡南迁之议。幸赖德威,及中央诸同志之赞助,力排万难,于以完成,不敢言功,自问可告无罪。事实俱在,可以复按。乃以处世无方,契友隙末,至■莫须有之狱。复以多病之身,不堪囹圄之辱。未能立时到案。始意养息待时,以求昭雪;不谓忧愤交侵,竟玉■■!迩来暴敌侵及腹地,国难日深。培基卧病江滨,亲闻鼓角之声,报国有心,抚膺增痛!此生已矣!深知我公领导国人,振奋抗敌,正国家复兴之会。则培基亦当含笑九泉,自无遗憾可言。惟是故宫一案,培基个人被诬事小,而所关于国内外之观听者匪细。含无仰恳特赐查明昭雪;则九幽衔感,曷月既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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