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尘梦录》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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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一看6点,起来盥洗,一忽儿汽车又来,朱公子又来接我们上机场,我觉得朱为我们辛苦不少,昨日也为我们出了不少汗,他是补救前失吧?真感激了,急忙招呼他,他举手向我行了一个军礼。
我们大众上了车,这破车也比昨天健全了,清明之气,人都清醒不少,我们的OK领队提起白住一夜宿舍,工役的酬稿一文也没给,似乎缺礼,要喊他来给予一万元。可是迟了,车已开动急行,呼之不停,只得算了。?
这位OK领队,我平日称他为太太式的,这样的事,正是太太们的任务,他也失败了!昨天的交涉,他根本不胜任,所以必定失败,不能怪他。我越想越对,不禁对他一笑,他似乎也有些心照,斜着眼盯我一下,我大笑了。思绪还没有断,已经到达机场,一眼看见昨天的13号机,已经另有人上,再过去,知道为我们换了一架12号,大众心上更松了一口气。于是按名而上,朱公子在逐个点名,忽然说是多了一人,或者一个小孩,据说:此机共载国防最高委员会43人,另外还有中航公司加卖的票不过数人,大概是黑市。他弄来弄去,算不清楚。
有人还说:“真见一人,溜下机去了。”
于是人言纷纷,一蹋胡涂了。只得两批人分开重点,终完一个也不多,耽搁了不少时间。7时欠5分,飞机上升,门窗都关着,外面一片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我与皋女并坐在靠门左首,在重庆本会我办公桌对面坐的一位《儒林外史》人物,一个少年老成者照旧坐在我对面。机升不久,突然小落,我见他急急揸住上面的圆棍紧张地望着窗外,大约万一飞机下坠,他是要与此圆根同挂空中了??
我先说的少年朋友,隔一座躺着,迷糊溯想昨夜的乱念以及上海夫人了。OK领队闭目静坐阿弥陀佛了。其实他有时候拿阿弥陀佛来骗别人也骗自己的。另一位朽气领队在咀嚼发号施令过总司令之瘾(我一路发觉他时时含咏此味)。我一面旁征万象,一面同一个坐在皋女身旁的杨家5岁小妹妹作耍做鬼脸,吃糖抽拇指。
此时机声隆隆,平坦得比司泼林床上还舒服,不再小落来威胁那《儒林外史》的少老年,也不再使那少年朋友替在上海的太太怕接不到丈夫。不多几时,机上的中国机师助手出来与“朽气领队”耳语,我知道好消息快要宣布到达了。
朽气领队徐徐站起,用最愉快的神情过瘾,向一段段的同人耳语说:“是机要着地,大家要静候机师出门先下,方才可以起身。”
大家自然欣喜地接受,我也想这一关照,或者必要吧?OK领队也悠然地从华胥国醒来,耳中“巨鼎”(他夫人的外号,在重庆未来)之声,铿然讯远,佛号也早停歇。
我们眼看着飞机平安落地,为时仅11时15分,全程只飞4小时零10分,早已身在江南,下得机来,这是9年阔别首都的大校场飞机场,江山无恙,春梦迷离,比邻而居的两国人以及两面同种的中国人,做着异样的各梦,今日还有同样的人,做着两样的梦,一个小世界如此,再大一点的世界也是如此,我也不知道此梦醒也未??
此时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时候,天气还是这样的热,直与巴山无二,我想,倘使正是江南,是不应该的。于是益发的感到梦境,我们在烈日之中,站了些时,清点了行李,有来接的朋友,同坐着汽车进城。一眼看见了荡荡的大道,脑海中却突然幻现了沦陷时堆积着军民的尸骨与血痕,我没法自醒我的沉梦。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还都趣谈(5)
车到马台街15号宿舍,不正是我那10年前故居吗?粉饰一新,楼居宛然。后面一排竹篱,一弓园地,数株垂柳,一道小溪,丝毫未改旧日的景象。当时同我对门而居一位女士,那时天天与我同餐,别后知道她已经阅尽沧桑,黄粱梦醒,忽然在我离渝的前夕,不期而邂逅了一次,到此更是加重了我的梦境,旧燕归来,王谢犹是么?真乃不堪回首,又不敢前顾,实在不是梦,又实在是梦,真没法解释。
我想天下事,大都如此,不要想入非非,照着我应该踏的路走吧!?
匆匆一饭,皋女由汪婿来接去。我与那少年朋友,他要寻妻,我要看母,都急急要到车站转上海。据说:夜车票临时买不到,坐位更不易。人们在站班,票门走不进。少年朋友只是愁苦,我的“挺”字诀又来了,我鼓励他前进且去冲一下再说。到得车站,叫他看守行李,我直闯站长之室,采取非常办法。
站长王君,正是武进同乡,我说明来路,要求特别买票,顺利地解决了。即将行李存放在站长室,兴奋地带了少年朋友寻小饭馆晚餐,点了黄鱼与虾仁,对少年朋友示范要他学习“挺”劲,他五体投地了。
8时上京沪车了,王站长特别指定了一间房,派站丁替我们带路提行李前去,房中另有外交部一女二男,连我们成了一把伞。有一张沙发床挤坐而外,还有一个人拿一小箱子打横而坐,一刻工夫,就显然感觉到我们是特别包箱了。因为房外已经满坑满谷,不能容足。最困难的问题是小解,我要出去试一试,一伸足到户外,就有一个无锡老太婆抗议:“我是肉(读作“逆恶切”)呀!你有房间坐,还要走出来!岂有此理!”
原来我碰了他一下挡我房门的小脚。然而我只得杀出重围又杀进来,以后他们就只有车停时跳窗出入,深夜在窗口外,看见了10年久违的武进、无锡、苏州等站,在惺忪之中,都有一些梦意。
天明到上海,我同少年朋友离了车站,雇了一辆初次乘坐的三轮车,先到马斯南路(现在改名思南路),访一位吴君谈了一桩友人嘱托的事,少年朋友已经在那里见到他在上海久候的夫人。我匆匆地回到全神父路(现改中正南二路)花园坊16号从前二哥的旧居,现在五弟奉母所寓。入门登楼,见到了白发萧萧颤巍巍地83高龄的老母,康健犹昔,不过比10年前瘦削了一些,眼耳精神,似乎有些异样,说不出悲喜的情绪,见到了五弟全家,又是梦中的一景。?
现在我且先把还都的四首七绝录在下面:
九年避地入巴山,今日真知蜀道难!千叠层峦下岩岫,须臾又过死生关。(车下白市驿)
凌空直上破苍兰,飞过千岩万壑间;无复哀猿啼两岸,凝眸身已到江南。(飞机还都)
旧巢燕子又归来,王气金陵收复开;太息马台廉下月,桃花人面一徘徊。(抵京入马台街故宅,十年前有东海女郎望衡而居,日来伴食。)
十载春申有梦寻,高堂无恙我重临;思量何限思■事,反顾疮夷涕不禁。
那些赶着最初东归的一帮接收人员们,早已“五子登科”。我们这些磨桌子秃笔头的人士,零落而狼狈不堪回来了,连家眷都没有住处。幸而兴奋与颓丧相抵,我没有忘记我们的冤案,没有忘记吴稚晖先生的宏论??大决裂必要在东??,现在真东了。可是我也知道,东了也没有这样快,然而在望了,我要准备行动。?
但是,我在南京,遇到了彭志云(济群)、潘薪初(一个最高法院的第五庭推事,李宗侗的至友,故宫老同事)都告诉我,对方、尤其是郑烈,也在准备撤退逃避行动。听说,这一案的案卷经这一场战乱完全遗失了。最高法院当初认为有盗换嫌疑而封存的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所谓古物,连箱不见了,所以,他们正着急如何处理?
第四部分:返平受讯记辱还都趣谈(6)
他们认为最妙的战略是援用大赦案来大赦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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