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环》第23章


苦衷,莫过于夫妻遥遥相盼,长期分居两地呀!我当时想过,干脆转业回老家算了,
咱不图在部队上多拿那点钱,那点钱还不如你来我往扔在路上的多!家中日子虽苦,
咱们苦在一处,不是比啥都好吗?!但转念一想,如果都不愿长期在连队干,那咋
行? 兵总得有人带,国门总得有人守,江山总得有人保啊! 秀:我赤条条来到这个
人世间,吸吮着山村母亲的奶汁长大成人。如果从经济地位来说,我这“土包子”
连长同他人站在一起,实在够“寒碜”人的了!但我却常常觉得我比他人更幸福,
我是生活中的幸运儿!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那是因为有了你,我亲爱的秀!每当
听到战友们夸奖和赞美你时,我心里就甜丝丝的。又岂止是甜丝丝的,你,是我莫
大的自豪和骄傲!但是,每当想起你,阵阵酸楚也常常涌上我的心头。一是因为我
家的那些遭遇,更是因为咱的家乡还太贫穷,你跟上我,没过一天宽裕日子呀!尽
管我是被人们称为“大军官”的人,又是个月薪六十元的连职干部,可我却没能给
你买过一件衣服,更别说什么象样的料子和尼龙了。然而,你却常常安慰我:“有
身衣裳穿着就行了,比上不足,比下咱还有余呢!”……秀:此时想起这一切,我
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我只能说,你对我,你对俺梁家的高恩厚德,我在九泉之下
也绝不会忘记的! 头一次给你写这么长的信,但仍觉话还没有说尽。营里通知我去
开会,回来抽空再接上给你写。
玉秀: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下面的话便是我的遗嘱:当我死后,你和娘作为
老革命根据地的人民,深信你们是不会给组织和同志们添麻烦的。娘只有我这么一
个儿子了,她本人也曾为革命做出过贡献,一旦我牺牲,政府是会妥善安排和照顾
她的。她的晚年生活是会有保障的。望你们按政府的条文规定,享受烈士遗属的待
遇即可。但切切不能向组织提出半点额外的要求!人穷志不能短。再说我们的国家
也不富,我们应多想想国家的难处!尽管十年动乱中,有不少人利用职权浑水摸鱼
巳捞满了腰包( 现在也还有人那么干) ,但我们绝不能学那种人,那种人的良心是
叫狗吃了!做人如果连起码的爱国心都没有,那就不配为人!
秀:你去年来连队时知道,我当时还欠着近八百元的帐,现在还欠着六百二十
元。( 欠帐单写在另一张纸条上,随信寄给你。) 我原想三、四年内紧紧手,就能
把帐全还上,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可一旦我牺牲,原来的打算就落空了。
不过,不要紧。鼓照规定,战士、干部牺牲后,政府会发给一笔抚恤金,战士是五
百元,连、排职干部是五百五十元。这样,当你从民政部门拿到五百五十元的抚恤
金后,还差七十元就好说了。你和娘把家中喂的那头猪提前卖掉吧。总之,你和娘
在来部队时,一定要把我欠的帐一次还清。借给我钱的同志们大都是我知心的领导
和战友,他们的家境也都不是很宽裕。如果欠帐单的名单中,有哪位同志也牺牲了,
望你务必托连里的同志将钱转交给他的亲属。人死帐不能死。切记!切记!
秀:还有一桩比还帐更至关紧要的事,更望你一定遵照我的话办。这些天,我
反复想过,我们上战场拼命流血为的啥?是为了相国人民生活得更美好!在人民之
中,天经地义也应该包括你… 我心爱的妻子!秀:你年方二十四岁,正值芳龄。
我死后,不但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更盼望你美美满满地去生活!咱那一带文化也
是比较落后的,但你是个初中生,望你敢于蔑视那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
二夫”的封建遗训,盼你毅然冲破旧的世俗观念,一旦遇上合适的同志,即从速改
嫁!咱娘是个明白人,我想她绝不会也不应该在这种事上阻拦你!切记! 切记!不
然,我在九泉之下是不会瞑目的!!
秀:我除了给你留下一纸欠帐单外,没有任何遗产留给你。几身军装,摸爬滚
打全破旧了。唯有一件新大衣,发下两年来我还一次没穿过,我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装着。我牺牲后,连里的同志是会将那件军大衣交给你的。那么,那件崭新的军大
衣,就作为我送给你未来丈夫的礼物吧!
秀:我们连是全训连队,听说将担任最艰巨的战斗任务。别了,完全有可能是
要永别了!
你来信让我给孩子起名儿,我想,不论你生的是男是女,就管他( 她) 叫盼吩
吧!是的,“四人帮”被粉碎了,党的三中全会也开过了,我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美
好的曙光,我们有盼头了,庄户人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秀:算着你现在已出了月子,我才敢将这封信发走。望你替我多亲亲他( 他) 
吧,我那未见面的小盼盼!
顺致
军礼!
三喜
1979年1月28日
捧读遗书,我泪涌如注,我怎么也忍不住,我嚎啕起来……
我用瑟瑟发颤的手拿起那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对梁大娘哭喊着:“……大娘,
我的好大娘!您……这抚恤金,不能……不能啊……”
屋内一片呜咽声。在场的人们都已完全明白,是一桩啥样的事发生了!
战土段雨国大声哭着跑出去将他的袖珍收音机拿来,又一下撸下他手腕上的电
子表,“砰”一下按在桌子上:“连长欠的钱,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泪眼小,我早已分不清这是谁,那是谁,只见一块块手表,一把又一把人
民币,全堆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当一片撕心裂胆的哭声渐惭沉下,我嗓音发哽地哀求梁大娘:“大娘,我是…
…吃着您的奶长大的……三喜哥欠的钱,您就……让我还吧……”
梁大娘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苍老的声音嘶哑了:“……孩子们,你们的好意,
俺和玉秀……领了,全都领了!可三喜留下的话,俺这当娘的不能违……不然,三
喜他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不管大家怎样哭劝,大娘说死者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她和玉秀把那六百二十
元钱放下,上了车……
我妈妈已哭得昏厥过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车站了。战土们把东倒西歪的
我,扶进了吉普车内……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尾声
赵蒙生讲述的往事,已深深把我打动了。
我们啜泣着,谁也不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过后,赵蒙生擦了擦发红的泪眼,声音发涩地对我说:“就是因为
那些,三年多来,我一直把梁大娘视为亲娘。我每月领到薪金后的第一桩事,便是
给梁大娘写一封问安的家信,并汇去三十元钱。自然,我是有条件一次给大娘汇去
上百元、甚至几百元的,但我没有那样做。我知道梁大娘并不稀罕别人的钱,我所
以这样,是为了让大娘得到些精神上的安慰,让她老人家时时知道,边防线上还有
一个她当年用奶汁喂大的儿子,还月月没忘了向她老人家尽一点点孝心呀!可眼下,
大娘她……”赵蒙生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用手拍了下头,“为
哈?大娘为啥把钱全给我退回来了?难道大娘一家的生活,真的不需要点添补吗? 
不是,不是啊……”
段雨国望着我,轻声说:“去年春天,我那阵还在九连当文书,连里推选我当
代表,让我和教导员一起,专程去沂蒙山看望过梁大娘一家。由于实行了生产责任
制,经济政策放宽了,梁大娘一家不再为吃犯愁了,穿得也比过去好些了。但是,
我和教导员也都看到了,大娘家铺的炕席,竟有十几处补着蓝布补丁。大娘和玉秀,
连领新炕席都舍不得花钱买呀!”
“为啥?这到底是为啥? ”赵蒙生面对汇款单,又大声自问,“难道大娘是不
宽恕我这不肖子孙吗? 不会,不会的! 再说,这三年多来,我没有啥事瞒着过大娘
呀……”
“那是绝对不会的!”书记段雨国对赵蒙生说罢,转脸对我说,“李干事,你
回山东后快去采访梁大娘吧,梁大娘真是有颗菩萨般的慈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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