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安分点。”他拽过我的手腕,向倚风楼另一面疾走。
后来我回想起他,总觉得那个人其实事事缜密,滴水不漏,与洛惜鸣难分伯仲。但那份不要命的张狂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或许他的聪慧周密正是为他的我行我素而生,否则这样一个乖张不羁的人,是难长存于世的。
倚风楼另一面临着贯穿灰都的河流,洄邑河本是四季风光旖旎,但倚风楼没有在那面设窗格,白白浪费这大好风景自然有理由。河岸有座府邸是澜海公的一处偏宅,虽然这位皇亲不来长住,但大家做些小本买卖,冒不起冲撞达官贵人的风险。主街大部分商铺酒肆都没有在临河一面开窗,此刻柳寒衣长剑出鞘,骤然对着泥灰与木架铸成的楼墙挥砍,动作洒脱若流水。
百落碎叶,终得一见。我在心中默念。
在我想象中,他的剑法本该是这样,锐利清扬,带剑术本身的炫丽翩然。但柳寒衣并不屑于将此用于比试与搏命中。他动手都是一击毙命,少一剑炫然,便少带给别人一分绝望的残忍。
轻盈的剑势击击若摧城,不过五六剑,他忽然停手一脚踹去,半边楼面轰然倾塌,他迅速拉我后退一步。
“倚风楼偷工减料,这楼是危楼啊……”他皱眉低喃。
我有些想笑,分神之际忽见他纵身跃下,同时我脚下受绊,拼命稳了身体却还是跌落下去。
我心中暗恨,不知何时开罪了他,刚才失衡分明是他脚下使绊,足下即是河流,冬日枯水,水流不至湍急,但我有伤在身难以提气,跌落水中何等狼狈。
但这并非我最担心的。洄邑河此处沿岸尚浅,岩石密布,若是运气不好,我将颈骨寸断。
何其讽刺。我垂眼等待一次力可碎骨的碰击。
但一切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先是一只手,抵住了我本应最先落地的背,重力造成的冲击很大,但他接的很稳很小心。我眼梢向下撇到了他的脚,柳寒衣立在一块稍高的岩石上,四周皆是浅水,但这次冲击显然让他站立不稳。我眼睫上挑正好对上他的眼,我骤然感到在这样亲近的距离下,他的眼里多了一片交织的复杂,却少了些原本应有的东西。
我听到哗的一片水声,他站立不稳的身体开始倾倒,但在那瞬间他的身体微微转向,抱着我的双手迅速翻转,于是我安稳地踩上那片岩石。
柳寒衣默默望着自己踩在水中的一只脚,他到底是高手,失去平衡也能迅速补救。
“走了,上岸。”他甩甩衣衫上的水,头也不回地踏前。
我想到方才他的眼睛里,唯独没有戒备。
(六) 前尘云烟
更新时间2012…9…10 18:48:00 字数:3847
澜海公王府。
我千算万算,唯独算不到柳寒衣会躲至此地。
澜海公此府虽在闹市,但正因为太闹,他鲜来居住。只有佳节庆祝时,这位王侯才会携家眷在此歇脚游乐,临面是洄邑河,可坐观赛龙舟,不出百步又可至灰都主街,大大方便了这些金贵不好动的皇眷。
每次澜海公前来,偏宅守卫便分外紧张,毕竟地处闹市,人多眼杂。而平日里偏宅冷清,只留些人打理勤杂。可此地毕竟是皇亲府邸,现在这样疏漏的防卫实在让我生疑。
我与他并肩而行,我呼吸微喘,脚步却放的很轻,柳寒衣瞥了我一眼,行速渐缓。
我们翻墙进入,避过三个岗哨,打理院子的下人居住在反方向,巡逻的家丁刚走完一圈,下一轮要在半个时辰后,这样松散的布置,对我与他甚是轻便。
方圆一里内并无人声。柳寒衣却突然示意我噤声,他像想起什么一般,神色严峻,单手将我推进旁边一间矮房。
我虽惊奇,但也顺手掩上门,他眼神一扫向我示意,便形如鬼魅般闪开,消失在大院内。
那神色大约是想说去去便回。
我斜斜倚上门,淡开屋内一片暗沉。今日历经风波,时间已近落阳。我膝盖软下来,心跳轻而急,不过疾走一里便牵动痛楚,内伤就是这样,隐隐的像抽丝一般好不透。
躯体是柳寒衣剑风所伤,我却没什么可恨,在生杀场搏命至今,这点觉悟早已具备。想到这个人我摇摇头,他从我在倚风楼伤势牵动后便有意无意地照应着,似乎淡忘了他于我的制衡关系。
我悠长地舒了口气。他这样大意随心,会早死的。
门外远远传来声响,轻微到只有我能察觉。我陡然探手入怀,却想起钧刀已离身,而青瓷刀早就掉落在飞鸿楼。我心中生寒,七八年来我手边从未离开过刀。有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幼小的我在霜玄原万里白雪间挣扎,青紫色的手拼命向前伸去,却只触到一片无底无尽。
无助的寒意仿佛又在眼前,我紧按着腰间束带,那里没有刀。
恍然间有人推开另一扇门,绷紧的弦在一刻间松了,柳寒衣的身影背着光,他并不闭门,眸色一横示意我出去。
我疾步跟随他离去,眼睛频繁瞟他脚下,他看出我微妙的笑容,又不耐地横了我一眼。
直到在错综的院里转过三圈,他轻轻踏进一间孤离的房屋,我紧随而入,转身闭门。
屋内寂静,周围并无人声,我舒了口气,又低头看他的脚,微笑。
他很不自在地开口:“留了一串湿鞋印。我刚才敲晕一个醉醺醺的守卫,湿了他的鞋,大概也能蒙混过去。”
柳寒衣的鞋先前弄湿一只,虽然衣袍不再滴水,但鞋子踩出的湿脚印却足以令巡逻守卫起疑。方才他该是在宅里胡乱绕了半圈,一边寻找替罪羔羊,一边踩乱鞋印。
于是现在,他一只湿鞋提在自己手上,一脚深一脚浅,样子十分狼狈。
“嗯……疏忽了。”我点点头。
作为隐形匿踪的刀手,这种疏忽实在可耻。柳寒衣斜了我一眼,架势似要将长剑连鞘劈来。我于是敛起笑容,不再纠缠此事。
“寒衣阁下,方才在酒楼,你倒没有疑心那些人马是我勾结组织布下的?”我想了想,半试探半玩笑地说着。
“你若要杀我,怎么会选那样笨的方式?”他将长剑搁在一旁案几之上。
“要杀你,明目张胆的确实不聪明。如果是我,就做得鬼神不知。”
“投毒吗?也是,你大可以买通小二,或者自己在杯中做一点手脚。”他不屑而道。
“所以你特地挑了远海青,这酒轻薄而不易做手脚。”
“我不过喝惯了。你很聪明,知道联络九死盟是自寻死路。”他拭了一旁凳子上的灰尘,厚厚一层,看来此屋鲜有人往。
“我确实不想遭遇两路人马追杀。”我道。
柳寒衣挑了个干净的凳子,这屋子家具极少,几张凳子虽积尘埃,材料却是朱红楠木,雕龙穿凤。他轻压椅背,确认它并非摇摇欲坠,才安然坐下。
“那伙人是一路跟我进楼的,在与朱氏分离后我便发现了。”他一仰头,示意我自寻凳子坐下,
我此刻心中一片了然。他进楼后装作无事,一方面是探究那伙人的来历,一方面也在窥探我的反应,看我是否亦为同谋。
“那些不是九死盟的人,他们的身手配不上。”我淡然道。
“我知道。他们八成是郭翎派来,尾随在朱夫人身边的探子。”他懒懒道。
“这么说……赴会贴确实是局。可他怎能料到朱氏彼时彼地与你会面?这未免太神通了。”
“不,这就跟朱氏如何找上我一样在情在理。”他猛地拔剑出鞘,眼光映着凌然剑身,“因为朱氏那日会出门也是别人向我透露的。”
“你……”
我脑中飞转,柳寒衣行踪诡秘,朱氏设法联系的是他的线人。既是线人,适时向合作已久的刀手透露些情报,是如此自然而然。
“你说你的线人很可靠。”
“只有绝对可靠的利益,没有绝对可靠的生意。”他指尖轻弹剑稍,铁器鸣出好听的声响,“陈运来那单生意是他带给我的,恐怕这次也是他自己找的朱氏。”
“你处境不妙。”我悠悠道。
线人是最靠近杀手的人,柳寒衣这样特例独行的剑客,接单皆是通过零散线人的手,而一旦被出卖,杀手往往逃不过百十仇家的追杀。
“他开不了口。”他粲然一笑,“当日他与我情报时,我就存了疑心,于是破例请他喝了杯茶,当时你刀柄里还留有点青潆散,我不喜欢浪费。”
两日已过,明日清晨,那人便要抱着郭翎的赏钱暴毙而亡。我沉下眼,他杀伐决断倒比我这个刀手更为干脆。
“不提此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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