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男人会带着女伴来这种场所,我虽乔装束发,青冠长衫,进门时招待的姑娘还是疑惑地多看了我几眼。再待下去,露出破绽也是早晚的事。而他入门后直走侧厢,只要一壶酒便遣退了旁人。
“银子付了,不看可惜。”柳寒衣依然全神望着楼下,三个舞女振臂而旋,七彩舞带凌空交织,熠熠盎然。
“柳兄是在等人,不知是哪位姑娘深蒙垂青?”我微笑问道。
他终于收回视线,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我最近囊中羞涩,想把你卖给朱颜阁换千两银子,信么?”
“青夕几年前身价已有三千两,现今只高不低,柳兄可别卖亏了。”
“你……”他惊愕地看了我一眼。厢外忽然一阵动静,几个下了台的女子盈盈结伴着上楼,大约是被客人叫去陪酒,我迅速侧身背对外廊,舞女们往厢里抛来妩媚一笑,便嬉笑着继续往前。
“柳兄不必愕然……我少时曾有三个月被卖到朱颜阁,见了不少美人风景,又有幸睹了朱颜阁主的倾国之姿。台下的舞我也跳过,《柳梢青》是我跳的最好的一支,当时还有客人赏了七百两的彩头,请我去小厢一见。”我整整衣衫,侧回身又捧起玉杯,“那位客人很会品舞,说朱颜阁三千两买下我实在便宜了,他愿意出五千两赎我出去。”
“……然后呢?”柳寒衣语调压得很低,脸色有些阴沉。
“他的喉咙被划开了,我潜了三个月,做完齐喑堂的第一单,可以出师了。”我把玩着玉杯,望着浓浓一点青绿,“动手的厢房与这间一样处在最偏角,响动不易惊扰旁边。柳兄你今日来自然不是杀人越货的,那应该就是约了人密谈,只是不知等的是哪位姑娘?”
朱颜阁真正卖的不是舞,而是情报。无所不查,无知不晓,只要你花得起钱买,她们总能给你想要的。朱颜阁有极好的信用,不出卖雇主信息,不在情报到手后勒索抬价,做生意求的是利,凭的是信。因为其信,道上对朱颜阁尊敬三分,从未有人在此闹事。但我知道,要在江湖上立足,揣一把刀子的用处远多于信誉空名。
朱颜阁台后必然有人,只是那人藏得足够深,愈深便愈可怖。
厢门缓缓开了,来人微微欠身,莲步盈盈地踏入厢内,厢门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合上,女子步履摇曳生姿,贝齿朱唇笑靥如花,却未有媚俗之意。
“娆儿见过二位。”
“今日让我好等。”柳寒衣看她一眼,淡然如常。
女子端正地行了礼,娥眉淡扫,撩起一片飞花乱蝶。她的视线在我脸上静了片刻,随即雨打梨花地望向柳寒衣,“柳公子切莫怪罪。娆儿看公子今日带了位美人,还以为是不要娆儿陪坐了。”
她这么说着掩面背过脸,眼波楚楚可怜。
我心安三分。女子的目光陌生疏离,该是这两年的新人,并不识我。事实上只要不是倾国倾城的朱颜阁主亲临,我今日就不会卷入旧事之中。
我于是正望向她,亦含笑而对。
“谁说不要你了。”柳寒衣一笑,伸手拢她过来,三枚金铢适时塞入娆儿的手心。女子两颊绯云生起,笑意渐浓,许久才收手入袖。我不觉上心,她说的虽是风月场一贯的娇辞,笑中柔情却是从眼梢流出,并未带假。
“上次托你查的两条动向,问清楚了?”柳寒衣一手轻叩桌案,眼光在她轻纱红袖上流连。
“这是自然。柳公子的委托,娆儿向来是第一个办。”女子毕竟是朱颜阁的人,从来懂得轻重缓急,此刻不再迂回娇嗔,纤纤玉指迅速从袖中夹出两封薄信,递入他手里。
他飞快地撕开信封展信而读,眼里看不出波澜。我又望女子,她看着柳寒衣,脸上虽端着微笑,却也流露一丝好奇,朱颜阁上下分工严明,娆儿必然只是传话人。
柳寒衣又开一封信,这次却皱了下眉,他的神情变化极快,但我与她都看得分明。柳寒衣读罢依然没什么表情,却转手将信笺递给我,我微微一怔,随即接信默念,面上也不露声色。
柳寒衣眸色一横,娆儿霎时会意,乖巧地捧过屋角取暖用的精雕火盆。我极快地扫视他手中书信,叠起的信笺只隐隐露出开头,然而我还是看到了令人在意的文字。
“冬月二十八。邵归雄抵灰都。”
日子是五天后,那日是冬至。
这封情报的日期,与我手上一封是同一日。
柳寒衣手一松,第一封信坠入火盆,无声无息地化灰为烬。
我读完手上信笺,只随手搁上案几,娆儿犹豫地望一眼柳寒衣,玉手顿了顿拾起信笺想扔入火盆,手腕却猛地被重重按在桌上。
“公子!这是……”她一惊,失声道。
“柳兄,下手记得轻重,切勿唐突了佳人。”我在一旁望着炭火飞烬,淡淡道。
“呵……失礼。”他神色如常,风雅一笑,“这封情报写的不够详细,与我当日所求相去甚远,柳某想退还贵阁,麻烦娆儿收回。”
“这……也是朱颜阁能打探到的极限。公子,你知道……”娆儿花容定了定,面有难色。
“我自然不会为难佳人,柳某是来和姑娘做生意的,做生意当然会给出贵阁满意的对价。”柳寒衣袖底一翻,一个丝绸精锻的袋子扔到桌上,袋口未收紧,犹可见其中金灿。
“这次的金款我先结清,追查的消息另付,但限五日内答复。”柳寒衣看了眼她怯生生的样子,柔声道,“剩下的你留着,朱颜阁毕竟非安生之地,尽早给自己攒些嫁妆。”
“公子……”娆儿神色一怔,眼波盈盈婉转,也不去验数,只是默默地收袋入袖,“多谢公子。”
柳寒衣望她眼眸中梨花带雨,只是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近日似乎很忙,今日要接的客人大概也不止我一个。”他拂袖起身,神色正经地调笑道,“到此为止,我早些走。”
“公子胡说……娆儿哪里有……”女子按了他的衣袖,神色间掠一丝焦急,再无先前的从容仪态。我捧杯轻抿,她之前娇态纵有三分做作,此刻却是十分真情了。
“听说近些日,万银楼的当家天天往这里跑,那位可是一掷千金的贵公子,娆儿记得上心。”柳寒衣笑得潇洒,话语却字字针扎。
“公子误会,郭公子找的不是娆儿……”女子急忙分辨,话出口却“啊”了一声,玉葱般的手指捂了朱唇,不再做声。
“紧张什么?怕坏了规矩?”柳寒衣又笑,抚上她的手,拉着她指尖轻轻移开,“不用怕,这事人人皆知,又不是你告诉我的。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呢……”
娆儿垂下眼,将头枕进他怀里,脸上嫣红仿佛要滴出血一样。
我手中玉杯不待放下,只是握在手中,收敛了声响,不去惊扰旖旎的氛围。我抬头望柳寒衣,他若有所思,眼中沉着。
出了朱颜阁,寒风扑面而割。我迅速背着倚风楼的方向走开。柳寒衣在我身后赶上,娆儿撩起朱颜阁的风帘,只在门口伫立,任凭香肩玉肌裸露在寒风中,款款的目光一路追随他到街口。
“走这么快做甚。”他加快脚步追上我。
“没看见吗?倚风楼的店小二方才就在门口。”我想了想,终于恍然,“对……你在和佳人依依惜别,没看见怪不得你。”
他干咳一声,不再接话。我微笑,浅浅问道:“青夕有一事不明,不知柳兄是如何得知郭翎动向?”
他这几日与我形影不离,自然不可能到朱颜阁门口日夜守望。
“我不知道,只是随口一问。娆儿藏不住事,一套便知。”柳寒衣摇摇头,“但郭翎是个怕死的人,自然会想的格外周全,要查我的动向,朱颜阁是最可靠的去处。今日一过,他应该能立刻确信我在打他脑袋的主意。”
他递给我的信笺写的正是陈运来那场丧会,会帖广发商会龙头,场合非常,郭翎必会亲自出席。
“柳兄信不过娆儿姑娘?”
“娆儿虽向着我,但份内的事她总做得兢兢业业。朱颜阁并非纯粹之地,虽有条规说不得出卖雇主信息,但若有人要指名道姓地查我,朱颜阁便会把一切所知尽报于他,此时我不算雇主,只是目标而已。这个条规漏洞很狡猾,我想朱颜阁应该收了我和郭翎两边的钱款,在衡量将两边的信息透露到何种程度。”
柳寒衣出手虽阔绰,但郭翎一介银庄庄主,挥手便是无以计量的出价,朱颜阁自然会向着他。
“朱颜阁给你的消息其实已经很中肯。”我回想他递给我的信笺,上面的讯息与柳寒衣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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