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大都不长命,却并不愚蠢。
李舵主的脸依旧没有人色,他已经辨不清局面。
郑啸叹了口气,移开目光。
柳寒衣在看,雪片落在他肩头。
司南的手臂稳稳挡在那里,眼里寻不到后悔的痕迹。
叮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
第五级台阶落在我脚下。
第二声并非金属没入血肉的声音,那依旧是金属间的碰击声。司南的剑挡了上方两镖,但他的手没有流血,本该射进他臂里的两枚金钱镖此刻已弹飞。
司南讶异地望了脚边,那是金蛇枪断了的枪头,这枚枪尖在瞬间横飞而来,擦着他的手臂击飞两镖。他又皱眉,神情变回了一个困惑的孩子。他记得金蛇枪方才被直闯而入的剑客折断,枪尖到了那人手里。
柳寒衣的左手已经空了,他双手只剩一柄剑。
他并没有看司南,他已无暇看任何人,眼前一个黑沉的身影带一剑蛮风狂卷朝他劈下。
剑盟之主邵归雄极少与人过招,然战无败绩。今日他沉沉地看柳寒衣与他人缠斗许久,终于亲自出了剑。他的剑是巨阙,令天下诸兵闻风丧胆的巨阙剑。事实上任何人与他过招都少有胜算,他们在兵刃上就吃了亏,软鞭金链等武器碰了巨阙当场寸断,刀剑枪戟在它手下亦过不了几招。
但邵归雄确实是不世出的剑客,他永远在兵刃断裂前的区区几招间制住对方,让人输得心服口服。
柳寒衣不动声色地接了第一剑,兵刃鸣响。
“你怎么还没死。”邵归雄站定叹息,“也罢,今日总要死的。”
他这么说时黑云压城的巨阙又一剑砸下,他动作迅猛而剑气浑厚,巨阙本是重剑,这一剑又压了十二分气力,任谁都无以抵挡。
可柳寒衣没有避。他接了这一剑,两剑相撞的那刻邵归雄虎口一震,柳寒衣加在剑上的力道竟逼过了他全力而出的一击。
邵归雄面色骤变,猛地急退。
他来不及退后,迎向他的是千万柄利剑。
百落碎叶。
柳寒衣能在一次剑舞中将一百片杏叶平整地剖为两片。这是个传说,见过他用这招的人都闭口不谈,而我只看过他用这招劈墙。
现在人们都看见了,所有人噤了声。
漫漫的杀气自他手中刺出,如银河落雨般绚烂凄惶。
这一式与我当日所见并不相同,他不会对一堵墙动杀气,然动了杀气,剑招皆变。那一式式清逸空灵,万招云动此刻都带狂戾。风影开阖间不过几剑,却有千万针刺的杀意直射出。
能剖开杏叶的剑法不是如此,他的剑招只会将逼近的一切事物绞碎。剑上承了太多,轻灵不再。
剑影缭乱,看似千万变化,实则只出五剑。邵归雄击击应接,冷汗自他额角滑落。
又一剑凌厉直刺,邵归雄双手运转,巨阙与长剑霍然噌出火花。
我蓦然仰头,我听到长剑发出微妙暗哑的声响。
柳寒衣的剑式变了,那一剑收回后又劈出,再不留余地。
他或许是感到了剑上的异样,临时变了招式。剑出雷烈,如烨烨震电,如山冢萃崩。那一式是刀式,大开大合,捭阖纵横,集气力于刃端,赌性命于一式。
他眼里决绝,仿佛这一刀挥出必能取命,至于失手之后的事,他全然未想过。
邵归雄低吼,猛地撤回巨阙格挡。
他挡住了,巨阙在那瞬被震得脱了手,但柳寒衣的剑静止了。
他的剑碎了。先是一条细纹,然后从交击的剑口开始碎裂,剑碎的声音并不响,如同雪落在地上一样。然后整柄剑碎了,碎成零落的一片片。邵归雄眼里仓皇已不见,他笑得狰狞。
“海原柳家,刀剑二艺从此具绝。”他恶毒道。
但柳寒衣眼里仍不见变化,他的眼睛是狂妄决绝而认真的,到死都不见绝望。
我踩在第九级阶梯上,仰面正对比试场。
我手里的柳叶刀先脱手,刀尖直对邵归雄飞去,邵归雄不屑地挡下这一击。与柳寒衣的剑比起来,我的一刀未免慢了些。
在漫长的一个瞬间后邵归雄回首,他的笑容又不见了。柳寒衣手里多了刀,我抛他接,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辟骨刀安静地躺在他手里,乌鞘泛出流光。他手指顿了一刻,一手握上刀柄,一手抚上刀鞘,盈盈的刀鞘此刻亮起来,能照出他的眼。
“剑已长绝,刀却未死。”他抬起眼,眼里冷光划破了天。
邵归雄大骇,在他骇然的瞬间柳寒衣已拔刀。
精致绝伦的一瞬间,刀身运了力从鞘中爆发,我眼中缓缓抽出的刀身驱散灰蒙,光如满月,鞘是极致的黑,刀是绝世的亮,爆出的寒光清冽明晃。刀弧依旧诡秘妖狂,但握在他手中却仿佛天经地义无所不往。那刀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从骨骼中延生,刀上寄了他的心,刀芯流着他的血。
他的眼里不再有狂躁,那浮躁的情绪此刻完整为一种桀骜,仿佛他生来就带这种气场,这样的人天生应该带这样一柄刀。他在刀尖押上了自己的一切,生命、心魄与信念。辟骨刀能斩开万物,因为刀与人承载了太大的赌注。
他的刀已挥出。
我忘了自己所见的一切刀式,好像世间只那一刀,从他手里斩出去,刀断天涯。
那是狂行天地间的一刀,潇荡飒沓,凌厉叱咤,是奔腾汹涌,是气贯长虹。然淡去一切惊艳炫丽的刀光气势,会发现自己又什么都未看见。刀身已不见,方才一切霸道壮烈都只是刀锋残影,刀只是朴实无华的一刀,沿着天经地义的弧度劈砍而出,诡绝的刀弧此刻只带目空生死的漠然。
那一刀,绝代风华。
雪风狂卷。
邵归雄甚至来不及出剑,也来不及格挡。刀已经错过他的心胸,刀锋没有入肌肤分寸,刀口没有染一丝血。
可邵归雄的心口在下一刻开裂,鲜血喷涌而出,炸开大朵大朵的血花。
这一刀叫“伐心”,刀不入肌,以刀气戕伐天下人心。
他避开血花,收刀入鞘。辟骨刀近了血气,兴奋而激昂地鸣动着,他用力按上刀鞘,许久,响动的声音平复下去,刀鞘幽深如旧。
他望了望倒在地上的邵归雄,眼里或恨或悲,都随着鞘中的刀平息下去。
我望着眼前的他,与平日有些不同,却并不陌生。或许很早以前我就猜到他究竟是什么人,即使未猜到,此刻也该知晓。
戕血伐心,不虚其名。
人群静默,雪落无声。
“戕血伐心……”人群中有人出声,郑啸沙哑的声音尾音颤抖。一刀伐心曾葬送昔日盟主卢远道,今日又葬了邵归雄。
他不怀疑先前的剑招是百落碎叶,但那一刀之烈全然盖过了剑式绚烂。我知道海原柳家精通刀剑二艺,若有两名子嗣则传一人剑,传一人刀。但我先前想错了一点,若是两个传人才思敏捷,天赋奇高,其实是可以刀剑双修的。
他不做声。
没有人敢出声,戕血伐心的名字形似神魔。剑盟此时群龙无首,人们望向乾龙帮的副帮主郑啸,可后者丝毫未有阻拦之意。
柳拓心望了望手里的刀,忽地转头看了我。
“你看……”他无声地笑笑,“有个杀人的名声比救人的有用得多。”
他向我走来。
但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你是戕血伐心……”少年的声音很清脆,但其间锐意锋芒毕现,“……柳拓心么?”
“是。”他转身。人群中有人倒抽冷气,司南敢拦下传说杀人不眨眼的柳拓心,恐怕片刻后就要祭下自己的脑袋。
“你活着,那柳寒衣柳大侠呢?”司南面无怯意,手握剑紧。
江湖人皆知两年前剑盟诛恶令一出,柳寒衣五日赴兰亭,随后柳拓心销声匿迹,一年半后百落碎叶惊现灰都,柳寒衣存活的消息方才得证。但此刻一人活着,另一人便生死难说。
柳拓心淡淡回答:“他说浩然客剑艺卓绝,胸怀苍生,将来必成大器。”
司南一愣,未想到他这样作答。
“他眼力向来不错,你是个有趣的小鬼。”他笑了笑,转身又走。
“他人此刻何在!是生是死!”司南吼道。
他停步。
“人已死,不知所终。”他的声音寒冷萧索。
“你!……”司南手中剑铮鸣,眉间怒意具现。在场的人皆叹惋,一代剑侠英年陨殁,实在天意弄人。两年前的生死一战,竟是该死的人活了下来,该生的早早殒命。
但没有人在此刻出头,江湖生死本自寻常。既然没把握挡得了柳拓心一刀伐心,还是趁早闭嘴别往刀口撞。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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