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了。
尾声
更新时间2012…9…25 15:27:49 字数:3068
又是一个雪风天。
除夕已经过了,但现在仍是正月,一路上欢灯结彩,千家团聚。
我一个人踏过千万山水,我走得很慢,因为路的尽头没有人在等我。
离开灰都是在一个半月前,临走前我唯一见的人是言笑嫣。
“不会再见了罢。”临行前,她意味深长地说。
“不会了。”
“妹妹叫我一声言姐姐,不知我们算不算朋友?”她问。
“只有朋友才会在严寒冬夜里带酒过来,月下对酌。”我如是说。
于是她笑了笑,那时她笑起来惊人地美。
“保重。”她说。
“平安。”我道。
然后我走了,我未回头,她未挽留。萍水相逢,浮沉聚散,我们彼此都已看得很透。
我走的那日也是个晴天,阳光普照,一派喜气洋洋。我没有去见洛惜鸣,临行的那日是他大婚。他会有很好的前途,因为他总能抓住一鸣惊人的机会。很久以前他也只是个纯粹而爱刀的人,但后来他断了手筋,当一个人跟喜爱的东西永生陌路后,他便要为自己的生存作打算,有时算着算着,一个人就变了。
临行那日有不相识的人找到旅店,留给我万两的银票作盘缠,还有柄贴身用的短刀。那是柄很好的刀,与我先前的一把钧刀一模一样。钧刀是我的第一把刀,七年前洛惜鸣将他送给我时,我高兴了三个日夜。
刀没了,总可以惟妙惟肖地再打一柄;人没了,世间却再找不出第二个。
晴天,我孑然一身离开了灰都。
我是一个人,怀里抱着柄带黑鞘的刀。辟骨刀在我手里已不再有狂躁,它很安静,安静而暗哑。
一个人,一柄刀。
人在天地间,原本就只是一个人。
我去了一个人该去的地方。霜玄原有风,有雪,但那风雪是风刀雪剑。
我踏着雪走在山峦间,脚下玄原不知有多深的积雪。霜玄原的雪才是真正的雪,雪本不是乖顺绵软的,而是冷酷如冰。白茫茫一片的雪吞天食地,消灭了声音,阻断了视线,掐死了生命,只给人留下刺骨寒冷。
那种冷是从心底而生,盘踞缠绕在骨骼间,一生难逃。
我不打算逃,我走在雪原里,不知要走多久。或许很多日以后我走会出霜玄原,也或许我再没有走出去。
江湖人落地为葬。生与死,不过是一线间的事情。
我握了握手里的刀,鞘是寒的。刀身没有鸣动,可我听见了声音。
雪原里不该有生命,也就不该有声音。
有声音,因为有人。
按理说霜玄原是不会有人的,玄原侧边高耸的是玄山山道,山道上或许尚有人来往,但声音却是从不远处的雪原里传来。
我抬眼,玄山的山脉到这段却是低了下来,山道高出玄原不过十丈,若是有绳索攀援而下,倒是可能有活人在这里。
雪天茫茫,可我很快看清了前方的形势。
那里有人。
玄山的玄道上有碗口粗细的麻绳挂下,靠近山体的雪原里站着四个精壮凶横的男人,每个人都带着马刀。我看出那四个都是杀过人的,要知道一个人是否背过人命,看他的眼睛便知。杀过人的人在面对生死时眼里会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或漠然,或悲悯,或凶狠。
四个男人面前有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活的是一个豆蔻年纪的女孩子,死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她该是抱了女孩从山道上跳下搏命,却不幸折断了颈骨。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她必知是九死一生,而知道凶险也要跳,必然是走投无路。
面对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四个男人的眼里都是凶狠,凶狠和贪婪。我冷冷地呵出一口气,玄山匪帮沉寂多年,如今愈是猖狂。
我已经走得很近了,四个人中终于有一个回头,惊愕的表情后,他堆满横肉的脸上露出更多的兴奋与残暴。
我没有看他,我在看那个女孩。我忽然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在鬼灯节的夜晚,他们一家三口放完鬼灯在往回走。现在牵着她的女人已经死了,这家的男人也已死在玄道上,上方积雪的玄道边缘有一片红,一个山匪的刀口有血。山匪仗着地势低放了绳子下来,是连女人身上的细软也不肯放过。
或许他们也不想放过这个女孩。
四个山匪都看见我了,他们交接着目光,在商量怎么动手。送上门的肥羊,可以一刀杀死,也可以绑了再用很多刀杀死。
我看着那个女孩子,她却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她跪在她母亲的尸体边,握着她的手。她的嘴唇已经是青紫色,她胳膊上有从山上翻下时带出的刮伤和淤青,但她的眼睛明锐而光亮,漆黑的眼珠刚如铁石,她眼底有决绝,有仇恨,没有畏惧,没有绝望。
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不曾见过她,鬼灯节那晚我见到的孩子是年少不知愁的,可现在她眼里有很多东西,沉重得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
但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刀。
我握上手中的刀,我终于还是有要拔刀的一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辟骨刀鸣动起来,那不安而兴奋的声音像是个死去已久的人活了过来。四个人影扑上来,四柄马刀的刀尖齐聚一个方向。
他们的动作很缓慢,我眼中没有他们,我的视线望着刀尖,刀鞘此刻锃亮。
我忽然明白一件事,我握刀,并非身不由己。
刀出鞘。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仿佛雪也不再落下,我手里的刀像是活物,刀芯有心跳在律动,刀身与心相贯,两个心跳的声音合为一拍。
雪光映刀光,整个玄原的白雪皑皑生辉。烈风飞扬,静止的时间里我听到刀的低诉,等待千年的孤独,历尽生杀的苍凉,入血入骨。
时间开始流淌。刀划开风,割开雪,斩碎日月,切断流年。
我在刀身上看到自己的眼睛。
刀气纵横,龙吟啸天。
雪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还有血。
四个人的心口开裂,一注注的血往外涌。马刀发出暗哑的断响,两个人的刀脱手,还有两个人的刀断了,半截刀尖堪堪掉下扎进雪地。血没进雪地,灼烧,蜿蜒,最后凝结。
我收刀,刀口干净,不沾血。
我望着天,有凉凉的东西顺着眼睫落下。
我笑了,笑得轻而苦。
“伐心之刀,犹未长绝。”
天地间,我的声音只有自己听见。
雪停了,风犹在刮。
我进雪原时是一个人,出去时却还要多带一人。
女孩仍旧跪在她母亲身边,她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女孩子抬头看着我,她眼底的仇恨黯然下去,神情颓丧而茫然。
“那些人我要亲手杀。”她说。
我看着她,轻轻摇头:“他们已死了,再不会害你。”
“可爹和娘死了!”她忽然无比凶狂地喊叫起来,“死了啊!”
她眼里的泪珠滚落,一滴滴,好像要在风里冻成冰。
她的手握着她母亲的手,那双细弱的手用了全部力,好像到死都不想松开。
“哭出来会好受些。”我说。
于是她就一直哭,哭到嗓音嘶哑,眼泪打进雪地里,悄无声息。
她哭了很久,直到我以为她要将眼睛也哭瞎,她停止了哭泣。
“你救了我。”她说。
我怔了怔:“不算我救你,但我会带你出去。”
女孩看着我,她的眼睛已经浮肿,还带血红。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会感到悲伤。
“我带你回家。”我又说。
“你会用刀,用得很好。”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却是个要强的孩子。她的脸上没有软弱,只有强忍的悲伤。
我默默点头。
她的眼里忽然射出光。
“教我用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摇头。她脸色一白,又咬紧牙关不啃声。
“刀是杀人的兵器,你不需要杀人。”我淡淡说。
女孩子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妙,她抬起头,道:“你刚才救了我。”
我的神情在一瞬间滞住。
“你是侠客么?”她说,“你的刀用得很好,教我,我会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她的泪光还未拭尽,但她的眼睛很骄傲,骄傲而坚定:“我会学得很快,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身边的人。”
我看着她,她眼里有光,有生,有希望。
“好。”我向她伸出手。
很多年以前的雪原里,也有人向我伸出手。
那个人没有教我学剑,可若他后来带了我走,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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