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15章


制诰的任上,不知对此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安石虽在金陵服丧,但并未因此闲居,而一直在收徒讲学,从事著述,他的学生先后有陆佃、龚原、李定、蔡卞等人。在这几年里,王安石的治国之术不仅开始成熟,声望也与日俱增,甚至迥然超过了许多老辈。特别是他坚守孝义,累召不起,尤为时人所称道,到了英宗不幸去世,新天子即位后,“金陵王安石”已经呼之欲出。
安石的成名与欧阳修有很大关系。
欧阳修字永叔,和安石一样都是江南西路人。十几年来,欧阳永叔不仅是朝廷政治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并逐渐成为帝国文坛的盟主。早在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擢甲科进士后,即与尹洙、梅尧臣等一批年轻文士歌诗倡和,开始变革西昆体以来的浮华旧风。永叔尤其推崇和提倡自前唐韩、柳开创的古文传统,继承创制不遗余力,给本朝七八十年来专以剽剥故事、雕琢破碎的骈俪文风以强大的冲击。每当他有文章写成一出,天下士无不向慕,为之忧恐不及。特别是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永叔知贡举,以行政手段推进文风改革,终于大获成功,从此使文质并重的新文学蔚为风尚。文统与道统向来是与时代紧密相关的,永叔等人开创本朝一代新风,亦未尝不是这个变革着的时势的结果。
同古代文质彬彬的贤君子一样,欧阳修重交游、爱奖掖后进,就在嘉祐二年这次知贡举中,苏轼、苏辙兄弟,曾巩、曾布兄弟,吕惠卿、程颢、王回、张载等一时俊秀皆在榜中。曾巩是安石的同乡,两人于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秋在东京邂逅,一见如故。十年后的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曾巩第一个郑重地把他推荐给欧阳修,欧阳修一见其文章,爱叹有加,立即希望与安石会晤。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九月,两人终于在京城相见,欧阳修对安石极为赏识,有诗赠曰:“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并同时向朝廷推荐。但不幸的是,尽管欧阳修及其门下士如曾巩、两苏兄弟等人都十分推重安石且交情甚厚,但由于见解的不同,最后都与他分道扬镳。
欧阳修为安石延誉,称他“学问文章,知名当世,守道不苟,自重其身,论议通明,兼有时才可用,所谓无施所不可者”,促成了他的知名。但安石之所以能成为本朝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关键还是他不懈于修炼自身的结果。安石几乎继承了古代贤者所有的优点,他的道德操守近似于无懈可击。就是自始至终都对他恨之入骨的政敌和反对派,对这一点也都不得不自叹弗如。安石自幼随父亲王益宦游四地,他的成长取决于十七岁那年的猛然发奋,开始树立大志,刻苦学习。虽寝食之间,亦手不释卷,读书往往通宵达旦。更重要的是,安石披阅虽广,但从不为书本所束缚,而能够断以己意,去抓住知识的真谛,这是所有聪明人共同的特点,也是安石不同凡响的最根本原因。
他早年的一些诗文就曾让人大出意外而惊叹不已,比如嘉祐四年做的那首《明妃曲》,这本来是个咏史诗的老体裁,可安石却能出其不意,以别样口吻写昭君之事,从中表现出具有叛逆意义的内涵。这首诗让许多人震叹,其中有欧阳修、梅尧臣、曾巩甚至包括司马光,并且纷纷步韵相和,但都不赞成王安石诗中之旨,当然也不可能赞成。王安石《明妃曲》表现了其强烈的叛逆性格应该毫无疑问,后来人攻击此诗“无父无君”固然无稽,但确是从侧面反映出他对传统的怀疑和叛逆精神。此诗与他的另一篇短文《读孟尝君传》在这一点上是一脉相承的。
安石对生活无所苛求,他从不修饰,甚至经岁不洗沐,衣服虽敝,亦不浣濯;同样对功名利禄亦视若闲云野鹤而从不为意。无欲则刚,这使得他从不畏忌谤议猜嫉,处事一贯刚毅而坚强,具有百折不回、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斗志。许多人因此说他固执犟拗,这话可能有一点道理,但若像范仲淹那样遇事妥协,又如何能从事大业?这也许是他惟一的缺点,但同时也是王安石最最独特的素质。安石长相也有点奇特:牛耳虎头,目睛如龙,视物如射。朝中有一位大臣就曾拿安石做例子说:如此面相者就是勇往直前,敢当天下大事的人。
第二部 惊涛裂岸第3节 王安石
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正月初八英宗晏驾,太子继位,史称“神宗”。新帝很年轻,只有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有志进取的年纪。即位不久,便有诏起用丧满的王安石。这固然是安石在金陵著述讲学,声名大振的缘故,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韩绛、韩维兄弟的影响和宰相曾公亮的推荐。韩氏兄弟是真、仁两朝时的著名人物之一,曾入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的韩亿的儿子,素来与安石友善。新帝在藩邸时,韩维为其记室参军,每讲说天下事而为神宗所称,韩维必云“此吾友王安石之说”,这使年轻的藩王心里有了一种强烈的印象。神宗立为太子后,韩维拜太子庶子,又荐安石自代,更使神宗对其想慕日甚。在安石的不断辞谢下,新帝仍坚持曾公亮的力荐命安石入知江宁府,并开始有将他推向宰辅高位的想法。神宗曾就此试探屡请辞职的韩琦:
“卿去谁可属国?王安石何如?”
韩琦答:“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
韩琦的话代表了相当一批资深大臣的看法,他们对见解迥异、锋芒甚劲的王安石一开始就抱有怀疑态度。谏职出身素以强直著称的吴奎是第一个表示强烈反对的人,他以自己曾与安石在群牧司共事的体会反对起用王安石,理由是安石“自以为是”、“所为迂阔”。吴奎早年不惧豪强,遇事刚正,但成名以后却养成了一些矫情卖直的毛病,无事不与人争。这种习气在最近十几年很流行,台谏之辈以外,有些中低级官员也以此作为进名之阶,他们的共同心态就是惟恐朝廷太平无事。正锐意于进取的神宗对此当然不满,甫即位时就破口大骂过一位弹劾欧阳修的官员蒋之奇,说他不言大事,却好抉人闺门之私。天子的批评如此鞭辟入里,说明当今皇上确是个有主见的君主,吴奎等人的反对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当年闰三月,安石出人意料地不再称病辞谢,应诏赴江宁府视事。几个月后,神宗召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并兼侍讲。“侍讲”是本朝专设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并备顾问之职,一般以学养醇深者兼任。以安石的高见卓识和聪明睿智,一旦进入天子之侧,其意义自然可想而知。第二天,新帝改元“熙宁”,是为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一个百年壮举从此开始。
事情起初进展顺利不仅仅是因为于新一代天子有意兴图大业的志向很坚定,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当今的一些朝廷老臣不能契合圣心而使皇上十分失望。韩琦已执意辞去,张方平也以父忧罢职,而富弼于这一年四月入朝时竟首先是劝说皇上求稳,并要天子二十年口不言兵、不赏边功。这就是要神宗放弃对外寇的抵抗,与他二十六年前出使契丹时不屈不挠的斗志真有天壤之别。就是新一辈大臣中的佼佼者如司马光,他能给予皇帝的治国忠告也只有六个字:“官人、信赏、必罚。”司马光认为平生所学尽在此六字箴言,其实仍不过是一些空洞无物的大道理罢了。只有文彦博,这位同样是历相三朝并在仁宗后期起过一些作用的六十二岁老臣,对神宗承认:天下事已如琴瑟不调,须解而更张之。这是惟一一位曾在口头上流露出变革意思的朝廷元老,但也仅仅停留在认识的水平上而已,甚至几年后还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在这个当口,满朝文武既然没有一人能具有像王安石那样的激进精神和求治信念,天子倾向于安石,已是顺理成章。
实际上,天子的决策也是大多数人想法的最终反映。司马光在这先后给王安石写了第一封信,两人虽然从一开始就在政治上有重大分歧,但彼此之间的友谊和相互尊重却终生不渝。司马光为人虽然过于持重谨慎,但同样不失为是个有道之士,他反对以辩说相高的纵横之术,所以他的话也从来都不危言耸听。信中有道:
窃见介甫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才高而学富,难进而易退。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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