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30章


童贯使辽并未打探到有用的信息,但他回国途中道次辽南京析津府卢沟一地时,却有了一个重大的收获:遇到了一位奇士。
此人名叫马植,本是辽之大族,官至光禄卿,但在辽朝的名声不太好。也许是这个原因使他产生了报复心理,在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十一月份的一个黑夜,马植秘密地来到童贯下榻的馆驿,自称有平燕之策,请求童贯接见。童贯与其一谈,大为惊喜。
马植此时已俨然是宋国臣子的口吻,他的计策是:女直对辽人恨之入骨,而辽天祚帝又荒淫失道。本朝若自登、莱一带涉海而渡,即可联络女直相约攻辽。此计得到童贯的极力赞成,遂易其名为李良嗣,载与俱归,荐于朝廷。
从海路上溯径至幽燕之北,这条路线一直就有人走过,并非新鲜之举。建隆年间,就有女直人取此道泛槎而下,至登州卖马,只是在后来渐渐中辍。百余年来,因为该地接壤诸蕃,帝国政府一直严禁商贾舟船取此道北上。因此朝廷讨论下来,都认为轻开此路对中国不利。但徽宗不死心,又单召马植详细询问。马植坚持己见,认为辽国必亡,他对皇上道:
“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直得志,事不侔矣。”
马植的话从理论上当然不错,他的慷慨陈词也足以打动好大喜功的天子,于是又赐其姓赵氏,正式改其名为赵良嗣。徽宗虽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但无疑却把马植的主意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灾祸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
从军事上说,这确实是一条妙策,内外夹攻,出其不意,没有比这再好的战略;从原则上讲,收复故疆,吊民伐罪,更是王道的要求。行此大业,不仅能尽雪前耻,尚能建不世之勋,也是天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若冷静思之,事情却并非这么简单。
第一是本朝在西边的胜利并不能表明帝国有能力重开战争。财政上的困难不论,军队的实力也并非如天子想象中那么强大。特别是北边一线,百余年来没有大战的考验,其战斗力实在是要打上一个问号。励精图治整军经武不仅需要清明的政治和仁德天子的感召力,更需要时间和具体策略,以本朝目前的政治军事现状,委实是不能轻举妄动。
其次是臣民的心中已彻底放弃了武力强国的幻想而趋向于务实。正如熙宁开边引起激烈非议一样,赵良嗣的建议之所以在一开始就遭到反对,正是这种心理在作怪。若非蔡京的擅权使朝政形成了一言堂的局面,还会遭到更加强烈的反对意见。人心厌战,这是最最主要的抵触力量。
另外就是一个道义上的因素。本朝虽然曾经蒙耻于辽国,但自澶渊之盟后,长期的和好已使双方成为实际上的盟国,尽管每年的岁币在心理上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可辽人不再刻意为敌则是不争的事实。中国的传统是讲究信义,本朝则更是一个泱泱礼义之邦,如何又能撕毁盟约而做出这等禽兽不齿之举?!从另一方面考虑,谁又能保证女直得志后不生虎狼之心?唇亡齿寒、假道灭虢是立即就能想到的教训,后来不少人坚决否定夹攻之议就有这方面的理由。
徽宗显然没有对此事深思熟虑,同童贯一样,天子一开始就为赵良嗣的这条计策兴奋不已。朝议提出的不利因素只是暂时打消了他的想法,并没有引起他的足够重视。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九月,阿骨打率各部兵共二千五百余人向辽进攻,拔寨掠地,俘获甚众。十一月,辽师反击,在出河店被女直打败,阿骨打乘胜进兵占据辽东。翌年,阿骨打即皇帝位,国号“大金”,建年号曰“收国”。建国伊始,阿骨打即亲自领兵攻占辽国重镇黄龙府。九月,辽天祚帝统领举国主力共十数万来伐,又被金军击溃,天祚帝狼狈而逃。此后的两年中,金军又攻占了辽之东京等地的大片领土,锋芒直逼中京大定府和上京临潢府,辽祚气数已奄奄将尽。宋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七月左右,辽国东京府苏州地区(今辽宁金县一带)的一些汉人约二百余人为避战乱,乘坐一条大船欲往高丽,不巧遇风,被吹到宋界驼基岛。这些人的到来,使金军攻伐辽国且已打过辽河的消息传到了朝廷。
徽宗闻之大喜,急召蔡京、童贯商量,两人建议朝廷派人以买马为名前去访闻虚实。但第一次派去的人因为怕事,到了金人攻下的辽国苏州地界后不敢上岸,转回青州,却谎报女直不纳。经过青州安抚使崔躬直的调查,朝廷发现了他们的渎职欺骗行为,徽宗下令严惩之余,于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八月又派马政、呼延庆两人再往。这时,天子“联金攻辽”的想法已经形成,尽管这个决策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但在蔡京、童贯的坚持下,徽宗终于未能拒绝这个强烈的诱惑。
第三部 半壁河山第3节 一语道破天机
这场交涉进行得十分艰难。往来不便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双方的主观态度所致。出于对辽国的负疚心理和道义上考虑,朝廷在一开始时采取了极其秘密的方式,事既暧昧,目的性也很不明确。因为名义上是去买马,所以出使人选是两位低级官员,并不负有全权责任。宋金之间从没有外交上的接触,相互之间都不甚了解,这使得金人很不信任马政等人,金国边将对他们百般刁难,使之在十月中旬才见到金帝阿骨打及大臣宗翰等人。金朝于十二月遣李善庆等三人回访时,反而赍带国书及贽见之礼,相形之下,倒比宋朝正规而有礼节。
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正月,李善庆等来到东京,双方初步达成了夹攻之议。但宋朝派人与李善庆渡海报聘走到中途时,由于徽宗轻信了辽金之间已成达妥协的情报,下诏令使节人员不必前往,只派呼延庆送李善庆归国。这个轻率的举动引起了金人的不满,也暴露出朝廷对这个重大举动并没有周密的准备和详尽的计划。当然,才疏意广的蔡京、童贯之流也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更大的失误还在后面。到了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事态已经十分明朗,在金兵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下,辽国外战未胜,内难先作,废立叛亡之事相继蜂起,已呈土崩瓦解之态。此时,徽宗仍然躲躲藏藏,不敢明令出师,只是宣密旨于童贯,命他见机图复燕云之地。童贯受命后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整军肃武积极备战,而是想依靠外援走一条捷径,于是在这年的二月建议派赵良嗣、王瓌再度赴金商议夹攻。
事情紧急而机密,因此天子只是给了两位专使“奉旨面议”的口谕,并不另赍国书,而以一通御笔手诏代之。这道手诏只有简单的几句话:“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原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可往计议。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手诏的文字不仅语意不明,而且逻辑混乱、态度卑弱,在外交上先折了锐气。燕京等既原是汉地,又何谈“若许”两字?双方既是平等协商共图辽国,根本就不能首先示弱而允诺“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这明显反映出天子和主事者既未能审时度势,也并没有彻底洗刷祖宗耻辱的大志,他们只想到燕云一地,并想当然地以为可以用金钱财物来换取。殊不知,被动地接受他人的施舍只能是自掘陷阱。果然,阿骨打与赵良嗣讨论岁币数额时不同意三十万两的数目,他的理由很充分:契丹占有燕京,尔南朝犹与之五十万,今将燕京还与贵朝,如何只给三十万?!良嗣无法自持,只能答应。更糟糕的是,燕云共有十六州,天子在手诏中笼统地只提“燕京并所管州城”,给赵良嗣的谈判造成了极大的被动,金人坚持所议者只是燕京一地,其他不在商讨范围之内,尽管良嗣竭力争取,金人始终不松口。也难怪,金人本不想轻易地将血战而来的长城以南原有汉地尽数归还,这势必在今后的战略攻防上要吃大亏,现在既然你只提燕京,正好顺水推舟。良嗣归来后,朝廷才发现铸成大错,于是赶紧补救,又派马政复赍国书报聘,对要求归还的所谓“五代以后失陷诸州”的燕、云十六州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但已经于事无补。金人的态度强硬,不仅认为平、滦、营三州不属燕京,对原答应的西京大同府也不予承认。宣和二年(公元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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