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44章


完颜亮先找了一位与大兴国有旧的人探知了一下底细,知道大兴国正因无端受到熙宗的责备而心怀怨望。遂在一天夜里将他邀致府第,终于把他说服。两人约定,事不宜迟,就在十二月初九举事。
初九这天夜里二鼓时分,大兴国窃取符钥打开宫门,矫诏熙宗有旨召唐括辩。唐括辩早已候在宫门附近,见机立即趋入。守门者因唐括辩是当朝驸马,不敢怀疑,便将他放入,于是完颜亮等人暗藏利刃也随之入内。走到殿门,守宫卫士方觉有异,刚要动手,被唐括辩手起刀落一下砍倒几个,惊惧之下,其余卫兵竟莫一敢动。熙宗在寝殿中听到动静,察觉情形不妙,急往榻上取刀,岂料往日从不离身的佩刀早已被大兴国藏到了床下。几位反叛护卫首先持刃进弑,完颜亮继之,熙宗血溅当场,时年三十一岁。
完颜亮即位后本性便开始彻底暴露。最典型的表现是任意妄为、需索无度,依附群小、滥杀无辜,为了巩固统治地位,完颜亮采取了极端手段,所谓“刑杀不问有罪”,未过多久,对政变有功的秉德、唐括辩皆被诛杀,太宗子孙、宗翰子孙等宗室子弟亦遭诛夷,一些军事将领如左副元帅撤离喝等人被满门抄斩。完颜亮为满足一己之好,甚至抛弃了基本的伦理纲常,以至于淫嬖不问骨肉,妇姑姊妹尽入妃嫔之列,为夺人妻则使之杀其丈夫。完颜亮的行径是开化未久的游牧民族残存劣根性的典型反映,因此在他身上,既有残酷而缺乏人性的一面,同时也有豁达任性、不以礼法为意的天真之趣。比如他有时出巡,见到民车陷入泥淖,辄令卫士为之牵挽,必俟其出而后行;他身边常备有黄金钱币,如有需要者,即令自取。最有意思的是,身为一朝之主,他甚至允许臣子直呼其名。完颜亮以强制和压迫性的手段统治他的国家,虽然在客观上能够加强集权政治的威力,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金国内部各种矛盾的激化,最终导致了自己的败亡。
从某种程度上说,金帝完颜亮既然代表着女直民族野蛮性的一面,他便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战掠夺本性,并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完颜亮念念不忘讨伐宋朝,早在即位的翌年就曾公开表示迟早要将江南之地收为己有。即位后的第五年,完颜亮把首都由上京迁至燕京,并改名为中都,仿造宋制,大事营建。当然,模仿宋朝制度仍然只不过是他用来满足猎奇性格的一场游戏罢了,他从来也没有真正的从理念上接受汉家文明的熏陶。在完颜亮的眼里,只有那未知的广阔江南才是他真正急需的东西,他把帝都从遥远的北方迁到燕京,目的也就是为此。到了绍兴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连一向麻木的宋廷上下,都有不少人感觉到完颜亮叛盟南下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未被高宗和属于秦桧余党的朝廷宰执们接受。第二年,完颜亮决计南下,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二月,开始小规模挑衅,二十九年(公元1159年)正月,开始进行军事准备,打造战船、运贮军械、调兵遣将。金廷计划了近五年,可宋廷方面却始终一无防备,就是到了中外籍籍、路人皆知的当口,高宗犹还不愿相信:
“朕待彼甚厚,金人拿什么借口出兵?”
权礼部侍郎孙道夫哭笑不得:“敌夷出兵,岂需借口!”
绍兴二十九年(公元1159年)八月,金军重兵已屯驻淮水宿、泗一带。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六月,完颜亮移驻汴梁,七月,大肆屠杀宋、辽宗室一百三十余人,八月,又弑杀反对南侵的太后徒单氏,南进之意已无可动摇。九月,完颜亮戎服亲征,以六十万的兵力分三路大举入寇:西路自凤翔攻大散关,以取宋朝侧翼四川;中路由蔡州攻荆、襄,从正面压迫;其本人亲率东路主力从淮西进攻江南东路;另外,完颜亮还派遣了一支水军由山东取道海上直袭临安。金军此次入侵在战略上虽是老调重弹,但规模却明显地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
然而不同以往的是,金人这一次虽然来势汹汹,但早已失去了当年鞭梢所指,所向披靡的效果。金军的战斗力不是一成不变的,早在绍兴九、十年间,就已有明显的征兆表明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此次金军数量虽众,但大部分是各族士兵拼凑而成,成份既复杂,相互之间的差异也大,加上兵员众多势必造成后勤保障的困难,确实很难做到速战速决。首先南进的西路军一开始就遭到宋四川守将吴璘的阻击,退守凤翔;接着中路军也被击退,被迫改向东进。十月二十七日,曾在岳飞制下的李宝率战舰一百二十艘挂帆北上深入敌境,将正在密州陈家岛停舟待风的金军水师一举歼灭。
决定性的采石大捷虽然看起来是一些偶然因素造成的,特别是中书舍人虞允文的临机果断,确实起了重要的作用,但实际上这场胜利也有其必然性的一面。客观上的因素一是完颜亮不顾朝野一片反对之声竭举国之力兴兵南下,已促使金廷发生内变,十月初八,曹国公乌禄在辽阳被立为新帝。消息传到前线,金军亡归逋逃者更是不可胜数,这也使得完颜亮部队的士气十分低落;其二,塞外契丹诸族也开始叛乱,声势已趋浩大,加上河北汉民的起事,不得不使完颜亮分兵以征,导致南侵军力的分散。另外,金军的水战经验要明显逊于宋军,宋军在水面上的装备也大大超过对手,金军以小而缓对付宋军大而速的战船,以长江的宽阔汹涌,绝对不是对手。完颜亮过分高估了自己,他认为当年宗弼能以小舟在诲上追击宋帝高宗,此次必然也能成功渡江。事实也证明,宋廷淮西守将王权所统领下的士兵并非不能打仗,而只不过是胆怯的主帅临阵逃脱瓦解了军心,才使金军渡过淮水直逼长江。若无民心士气可用,虞允文纵有回天之力,也无法力挽狂澜。十一月八日,虞允文到采石犒军时,王权已被罢免,而新帅尚未到任,一路溃散下来的宋军士兵只剩下一万八千余人,散坐路边,不复成伍,情况已是千钧一发。允文毅然负起指挥重任,以其出色的组织能力将采石一带的军民调动起来,结果保住了长江防线。
当然,采石之捷的具体战果绝非像宋廷渲染的那么辉煌,完颜亮临江时已无心久战,所以只派了先头部队渡江。为采石宋军击败后,完颜亮大队人马立刻就趋回扬州,并没有再次尝试强渡。尽管如此,虞允文将金帝亲征之师打得落荒而逃仍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宋军以一儒生率区区乌合之众就能将完颜亮的精锐主力一举击溃,虽不能证明宋室的军事实力是如何的强大,但至少说明金人五十年来的南侵确已成了强弩之末。
采石大捷的意义极其深远。
第四部 拍遍栏干第3节 雍容富足
十一月底,众叛亲离的完颜亮被部将杀死,残部退军三十里后遣人持檄至宋镇江军议和。不久,荆、襄及两淮各地金军亦皆拔寨北还。乌禄即位后更名为“雍”,史称“金世宗”,世宗得知完颜亮死讯后,进驻燕京正式掌权。此时,中原一带民众纷纷起义,山东人耿京起兵收复东平,成为其中声势较大的一支。金廷为安顿局面,一方面在两淮及西南收敛兵力以图再战,一方面也不得不遣使请和以作喘息。尽管金军仍在各地与宋军往复交战,但完颜亮发动的南侵毕竟还是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
更大的影响还是在我们的帝国方面。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十二月完颜亮死后,高宗尚还有意乘胜恢复汴京,并亲临至镇江府。但当金新帝即位后兵势复振,高宗的意向马上就开始改变,坚决要返回临安。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正月,宰执奏金使将于二月份渡淮南来议和时,天子的和意已经十分坚决。照理而言,徽、钦二帝已经驾返道山,重兵大将也所剩无几,用兵取胜破虏复仇,丝毫没有背其所利而中其所忌的成份。然而帝国的天子所担心的早就不是得失利弊,高宗的怕事已融入骨髓,他既没有心思去作任何的判断,甚至连面对明白无误胜势的勇气都没有。早在十二月份朝廷下令在西北战场上首先撤军就是天子的主意,结果使秦凤、熙河、永兴三路所光复的十三个州又为金人所占,吴璘部仓促退还,在金军的掩击下损失惨重。全军将士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连营痛哭,声震原野。在高宗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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