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48章


想学术的旨归。朱熹当过一任崇安县主簿,此后一直挂衔赋闲,其间不断向李侗请教,同时孜孜于儒学,特别是对二程之学进行了深入钻研,基本形成了自己的人生信仰和哲学观念。早在一年前他就曾向孝宗上书,建议皇上首以明理,次以养气,复以任贤修政经纬其中,以此三纲治天下之事。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时的朱熹三十四岁,已全然是一位饱受圣训且心有所得的儒学之士,在天子的征召下,怀抱着强烈的思想原则和政治理想来到临安,向孝宗上了三道札子。
朱熹在第一札中提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务须以儒学圣典《大学》之道为本;在第二札里明确表示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主张战以复仇、守以制胜,合战守之事为一;第三札则向皇上推崇“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之道,要天子以真心诚意为主,修德业、开言路、正纪纲。可以看出,朱熹早年的思想尚不失积极进取的精神。遗憾的是,当时孝宗正为军事的失败与和战的选择而大伤脑筋,对朱熹高深的理论并不十分感兴趣。读第一札时,天子尚能温颜酬酢,至第二、三札时,孝宗便沉默不语。失望的朱熹从此辞职归里,专心于探究学问、著书立说,近十年间一直力辞征辟。
陈亮与其不同,他生来目有光芒,迥乎常人,十来岁时就独好伯王大略、兵机利害,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年轻的陈亮善于机辩,议论风生,同侪不能及;尤能著文,下笔千言立就,具有一种逼人的英气和豪放的性格。他虽然没有师承,但天道酬勤,刻苦的学习使他在世事学问上独具慧眼。一贯器重他的父母官周葵在陈亮来到临安之后入居宰执,在朝士间为他大事揄扬,凡有官员前来办事,周葵必命其访见陈亮,于是一时俊杰,多与结交,陈亮也因此声名鹊起。绍兴末朝廷与金人缔约,天下人多为之忻然庆幸,独有陈亮力持不可。他的禀性是激扬踔励不甘默守,因而断然向天子上书极言抗金。与朱熹的遭遇相同,书入不报,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统治者的下诏求言自古以来都是一种安慰士心的姿态而已,它的意义在于求言本身,而不在于照方行事,所有慷慨上书的忠臣义士除了能达到宣泄的目的外,其实别无所得。
此后的十年间,除了在乾道四年(1168年)以乡贡解元赴临安省试未第,并于次年再度向天子上了一道《中兴五论》外,陈亮一直在故里砺志读书、著述传学,四方学者慕名访问者不绝。所不同的是,陈亮家贫日甚,为生计不得不托于讲授,但乡闾却不信其说,对他的激进言论更有所不满,这使得他的处境十分不妙。
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陈亮家童杀人于境,恰巧被杀者又曾与陈亮的父亲有隙,因此其家人向官府状告,陈亮父子遂被执于州狱。朝廷台官认为情节严重,又把父子二人移下大理。当时的宰执中有一位叶衡是陈亮的同乡,对陈亮的印象甚好,于是一力援救,再加上有不少人特别是很有名气的辛弃疾看重陈亮的才志,又从中出力,方使陈亮父子幸免于难。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陈亮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十年的磨砺使得陈亮的志气益坚,信仰愈固,他推崇孟子和王通的王霸之学,以“推倒一世之勇,开拓万古心胸”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因而便与朱熹的主张差之千里。此时,婺州的另一位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吕祖谦亦退居故里讲索学问,祖谦极博学,虽亦主张“明理”,但更提倡“躬行”,十分讲究经世致用。陈亮往谒,祖谦一见如故,与之彻夜长谈而不倦。吕祖谦与张栻、朱熹极相友善,陈亮也许正是从他那里开始知道了朱熹的学术蕴义,不用说,他对这种理论是不以为然的。
在朱熹和陈亮之外,第二代人中还有一重要的人物不能不提,这就是为援救陈亮出过大力的辛弃疾。辛弃疾是我们这个民族所具有的那种无以伦比的优良品性的杰出代表之一,在他的身上,凝聚着千百年来中国土地上最光辉的精华,他以自己有限的生命把这种闪光的结晶发挥到极致,从而又一次给天地之间的浩瀚正气添加了一抹壮丽的色彩。辛弃疾的一生再次使我们相信,无论在怎样的艰难困苦的岁月中,对国家民族的赤子忠诚不仅不会消失,相反还能激扬奋发、跌宕升腾而至于永恒。
辛弃疾与朱熹和陈亮等有着绝大不同的是,他是北方人,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出生在济南历城时,整个淮河以北地区沦陷敌手已经十多年。辛弃疾一家和所有无力南来的众多士人百姓一样,都成了无奈的亡国之民。人在檐下,百事艰难,弃疾的祖父辛赞为了全家生计,也不得不出仕金国的地方守吏。辛赞是个普通人,他虽然不能以杀身成仁的壮烈证实他的忠诚,但在心中始终未能忘记对灾难深重的祖国所应尽的匹夫之责,他把这一切都教给了他敏而睿哲的孙子,在弃疾的身上寄托着报效祖国的一腔壮志。弃疾没有让他失望,二十二岁那年,他成功地组织了两千多人,在济南山区英勇起义。
弃疾尽管年轻,但文才武略兼备,他遵从祖父的教导,以精忠报国为己任,因此从未在繁文缛节上下过功夫,而代之以对文韬武略的刻苦学习和广收博蓄。弃疾先后两次借赴金廷科举北去燕京,一路考察山川攻守要略、四方民心向背,开始在心中谋划恢复故国山河的大计。弃疾心怀高志而又能临事有方,正是惨淡现实所磨砺出的那种干略之才。泰山之麓本有一支义军,其首领就是在绍兴末年完颜亮南侵时,被南渡朝廷遥封为“天平军节度使”并节制山东河北忠义军的耿京,弃疾率众起义,正是为了响应耿京。
弃疾来到耿京军中,耿京委任他为掌书记,负责军中书檄文告的工作。但不久之后,弃疾就显示出他文学以外的杰出才能,开始在义军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当时金廷正挥戈南下,为后方安稳计,对起义各军施展以分化利诱和压迫围剿等各种手段。在这种情况下,耿京义军显得内外困窘,处境十分艰难。弃疾当仁不让,他首先为耿京处理了内部的叛贼,然后审时度势,果断向耿京提出南渡淮河归靠朝廷,以保存这支起义力量的建议。这个策略得到了耿京的赞同。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正月,辛弃疾等数人经楚州来到当时天子行驾所在建康府,高宗立即予以接见,并同意耿京军南来。
但弃疾返回途中,情形又顿生变化。其时完颜亮已死,金世宗即位后一方面与宋廷讲和,另一方面在境内招抚纳降,采取怀柔政策,使得耿京义军分化日重。耿京部下一位叫张安国的人在弃疾走后,竟联络了一些人杀掉了耿京,劫持部分义军向敌人投降,自己并且去做了金廷的济州知州。弃疾走到海州时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当机立断,约集了当地义兵五十人轻骑突袭径奔济州,在张安国五万大兵的军营中将其缚捉,并策反近万人渡淮南归。他在后来回忆此事道:“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豪迈俊逸之风,溢然言外。可以想见,在弃疾的心目中,上马杀贼是一件多么酣畅淋漓的快事。弃疾的脾性显然接近于陈亮,所以在南来朝廷任职后便全力援救陈亮,并与之在后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然而辛弃疾所没能想到的是,他的南来也许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南国的半壁河山竟成了埋葬他一腔抱负的坟墓。
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辛弃疾向孝宗上了一封共含有十道论札的奏疏,他称之为《美芹十论》。在这篇书奏中,辛弃疾不仅为皇上分析了金国的虚实,提出了帝国御戎的策略,更重要的是他在书中向天子大声疾呼必须破除朝廷上下惧于争衡的懦弱之气,反对承认南北定势而安于东南。在十论书后,弃疾又着重强调,绝不能再把和战之权让于敌夷,尤不可以暂时的失利而放弃根本大计。同样,他的观点也是接近于陈亮而又更富于现实意义。然而天子既已定下了和议的方针,弃疾的主张便同朱熹、陈亮一样,最终还是被无情地搁置。
南来以后,弃疾便再也没有回到军队中。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被派往建康府任通判,三年后再度入对,亦未能被天子认同。此后任职朝廷又近两年,其间反复献策宰相虞允文,仍没能达到效果。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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