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67章


毙者不计其数。贾似道的女婿范文虎受命率军入援夏贵,在灌子滩亦被蒙军击败,文虎自己以轻舟遁走。这一仗透露出来的消息是:刘整训练的蒙古水军不仅已经适应了大江大河上的作战,而且在数量及装备上也超过了对手,开始具备与宋军水师全面抗衡的实力。帝国军队在战术上的惟一长处也被敌军制服,如果不在战略规划和主观意志上有所弥补,实在也就无法逃脱失败的命运。
咸淳五年(公元1269年)十二月,吕文德在深深的自责中郁郁成疾,背发疽疮而死。他始终不能为当年允许蒙古人设置榷场的错误而释怀,临终前常常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就是:“误国家者我也!”其实,他如果早一点识破蒙军合围襄阳的计划,采取必要的措施保障汉水的畅通,也就没有必要为前一件事情后悔。吕文德念念不忘榷场之事而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后来的轻敌之谬,再次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军事统帅的合格人选。
文德死后,范文虎被贾似道任命为殿前副都指挥使,总领禁军。这个人当然比吕文德还要逊色许多,因为他既不具备军事才能,道德品质上也有很大的问题。严格地说,文虎与他的岳父在某些方面简直就是一丘之貉,后来襄阳的失守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咸淳六年(公元1270年)正月,帝国面临的严峻态势已经无法回避了。贾似道终于开始部署决战规划,起用高达为湖北安抚使知鄂州,孙虎臣为淮东安抚使知淮安,吕文福为淮西安抚副使兼知庐州,吴革为沿江宣抚使、黄万石为沿江制置使。同时以李庭芝为京湖制置大使,负责增援襄阳。此时襄阳被围业已两年。
李庭芝原来也是孟珙部下,是一位忠勇有为之士,孟珙死后将他推荐给贾似道,在军事设置方面对似道有过不少襄助。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后主管两淮制置司,成绩卓著,声名斐然,被朝野视为良将佳选。此际出任增援重任,确也是众望所归。
但范文虎却极为不满,他在给贾似道的信中说:
“末将率数万兵马进发襄阳,一战可平。只求不受别人节制,如此则事成之后,功业自归恩相。”言下之意,就是不愿庭芝抢功。
似道当然高兴,女婿的功劳也就是自己的功劳,他又何尝希望庭芝独建奇功。于是,似道立即升衔文虎为福州观察使,指使他从中掣肘廷芝。似道此时的地位权势已经俨然就是天子,他以一己之好随心所欲,宗庙社稷的安危存亡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国家本身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虽然我们不能把亡国之责全推到一两个人身上,但奸佞之辈的胡作非为却能够加速败亡的进程,这也就是奸人不生于乱世为害不烈的道理。遗憾的是,这个悲剧似乎总是无法避免,衰世与奸佞实在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同一体,衰世必然滋生奸恶,而奸恶只有在疲敝之世才能为所欲为。
李庭芝到任以后,屡屡约请范文虎共同举兵入援襄阳,但文虎就是不予理睬,他以取旨未到为借口,一直按兵不动。在时势岌岌可危之际,文虎依旧日日与妓妾、嬖幸击鞠宴饮为乐,不仅未把李庭芝看在眼里,丝毫也没有把襄阳放在心上。文虎勒兵不进,李庭芝也就巧妇难炊,增援之事一拖就是近一年。
在此期间,朝廷也有不少人为襄樊的安危忧心忡忡,左丞相江万里就曾屡请贾似道增兵入援。然而江万里这个人虽不失忠直,但魄力不够,在似道的沮骇下,最后只有力请外任来逃避现实,并未能在朝堂之上尽到自己的义务。先后离朝的还有王应麟、文天祥等人,都因为力主入援襄阳而被似道排斥。如此一来,朝间仅剩的一些端方忠勇之士也被贬逐略尽,国事遂益无可为。咸淳六年(公元1270年)二月,襄阳守军竭尽全力,派出步骑兵万余人、战船百余艘攻打万山一带,又被蒙军击败。与帝国的迟缓动作相反的是,阿朮与刘整仍然在紧张地打造战舰、操练水军,并加强了对襄樊的压迫程度。到了八月份,襄、樊被围已近三年,渐渐也有疲敝之态。
但我们的宰相贾似道却仍在临安葛岭的府第中逍遥自在,大兴土木,挥金如土,极尽奢侈之能事。在新造的“半闲堂”中,似道挂起了自己的肖像,在像下时时与道士们挥麈闲谈,探究性命之术。似道好色,倡优乃至尼姑貌美者,无不纳入后闱,宫人叶氏有美色,竟然也被他取作姬妾。似道累月不朝,但却常常与群妾踞地而坐,斗蟋蟀为戏。此外,他最喜欢的消遣是收集宝玩,为此建造了一个“多宝阁”,一日一登,迷而忘返。似道嗜于古玩器物的程度近似于疯狂,甚至为了一条陪葬的玉带,竟将功臣大将余玠的墓冢挖开。这位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掌握生杀大权的宰相在他的威福臻于鼎盛之时,已经完全暴露出他那种市井无赖的固有禀性。
现在的贾似道已经可以入朝不拜,这是开国元勋才能享受的崇高礼遇。不仅如此,退朝之际,天子尤还必须起立避席,目送他出殿以后才能坐下。很明显,似道不仅成为帝国实际的主宰者,甚至在名义上也凌驾于天子之上,任何一位挟权自重、作威作福的权臣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无须怀疑的是,贾似道既是个轻薄无行之徒,他自然就不会具备士大夫们才有的那种传统理念和道德原则。
就在八月份的一天,度宗问他:
“襄阳已被围三年,如之奈何?”
似道故作诧异:“北兵早已退走,陛下何出此言?”
天子无知,实话实答:“适有女嫔言之。”
似道岂能放过,逼着度宗说出这位宫嫔的姓名,随后立即赐死。自此之后,边事虽急,也无人再敢饶舌。
似道的所作所为常能使天下臣民们想起秦桧、韩侂胄以及史弥远,令他们感到困惑无比的是:从历史事实来看,早年的权臣奸相都曾无一例外地激起了强烈的反抗,如何眼下竟水波不兴?这个问题同样使后人百思难解,他们在痛责这位奸佞之臣的同时,常常也不免感慨万千。尽管这许多疑问都各有各的道理,但却无疑都是庸人自扰,因为其中的道理并不复杂。
牵制政治独裁的惟一力量是军队,如果武装势力不足以与政治权威相抗衡,或者其本身已经被某位独裁者所掌握,那它就不仅不能制约政治,相反却还能成为政治压迫的帮凶。贾似道虽没有能完全控制军队,但帝国的武装力量早已非同往日,握兵大将既然不能立寸功于外,又何以威胁权相?而士子们永远都是手无寸铁,他们的全部所有不过是心中的一腔忠诚而已,书生意气可以指点江山,却无法做到诛桀伐纣,一切都要靠武力来解决问题。最悲哀的是,帝国武将的懦弱并不完全体现在对付敌寇方面,他们在专横霸道的独裁者面前同样胆小如鼠,为了逃避迫害,最后竟还不得不选择投降的道路。那位掉转矛头的刘整不是第一位,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位。
咸淳六年(公元1270年)十二月,一名蒙军将领张弘范突然发现了襄阳久围不下的一个重要原因。原来,汉水补给线虽被切断,出口也被堵死,但并没有做得很彻底,背后的江陵、上游的归州与襄阳之间始终有零散宋军来往。特别是襄阳西面的粮道被蒙军所忽视,使得间断的补给仍能达于围城之中。于是张弘范郑重向蒙军统帅部提出:筑堡万山以绝其西,立栅灌子滩以绝其东,从根子上切断襄阳与外部的联系。这个建议被采纳,襄、樊终于陷入了真正的苦战。
翌年五月,忽必烈调整了战略,在西线开辟了第二战场。另遣两路兵马扫荡四川,一路由赛典赤、郑鼎率领水陆军西击嘉定,一路由汪良臣、彭天祥、札剌不花等从重庆、泸州、汝州等地顺流而下沿途巡击,意在牵制上游宋军,进一步肃清襄阳的侧翼。忽必烈始终没有在东部动手,这是因为蒙军的优势在西面,攻打襄阳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的东下,因此便把两浙先放在了一边。这是一个集中兵力的明智之策,但能否实现的关键还是襄阳战役的成败与否。
襄阳军民的意志力和战斗精神是无可争辩的。他们以孤城寡力独挡数倍于己的汹汹之敌,并能成功坚守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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