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第93章


外一种声音”又在女人间流传,说是孙家弟兄太能了村里人跟着遭罪…… 
石门沟的两个著名人物,饶的兄弟铁绳和黑手,一人一根等身棍,凶神恶煞地靠在大殿外的一个角落,着耳朵听殿里人说事。先是陈八卦那山谷滚木头的声音传来:“几年来,固士珍都放话说,要提孙校长的人头,这下了了他的心愿啦,苦胆湾从此太平啦。有人说如果当初不办高等小学,就不会有瞎锤子闹事,就不会有民团护校队这一绺绺子摊粮派款,就不会叫人一次杀了咱村八个打贩挑的。这话好像也对,遇事坠着退着也能活,谁说狗屎不是人吃的?但孙家弟兄就是不想叫咱吃屎么,老四跟上老连长扛枪吃粮当初是为了护家护村后来是为了守城保百姓,老二办学护校是叫咱的后代有出息咱村里人莫当睁眼瞎———”牛闲蛋抢着说:“只要人心浑全,就是七灾八难都不怕,怕就怕你朝东拉他朝西拽,有些话我也问过马皮干,他赌咒发誓说不是他说的,这两天他不在就出了这事,也可能是凶手趁这机会下的手,这案子要破非得老连长带人来下硬茬!”陈八卦心上有个疑团,疑团上有两个线头松松地挽着似要绽开。他朦胧地觉得海鱼儿回苦胆湾有点怪。一个在主人家干了丑事的人,能这么昂首阔步着回来,是什么给他壮着胆?是钱吗?理路上不大平整,有传言说他投了固士珍,风不刮树不摇老鼠不拉空空瓢,试想,固士珍和孙校长是天海的冤仇,海鱼儿又在孙家挨打受辱被赶走,他只有投了固士珍才能变成打人的石头!他说他做生意挣了钱买纸捐给学校,这会不会是图谋校长的一个借口……陈八卦在心里顺着那两个线头往下拆解,高二石说话了。
州河滩(18)
高二石这两年蹿长了个子,瓷瓷实实的身坯子稳坐着,他一字一句地陈述着自己的见解:“孙校长是苦胆湾的撑天柱,他遭人谋害了,要叫我说逮住凶手先上油锅炸了再说!可是静心一想,唐靖儿固士珍没上来一兵一卒,孙校长却遭人暗算,全是黑夜里人背后精心谋划的事,所以咱也不要大张旗鼓着叫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贼是三年不打自招哩。咱内里紧着外面松着,先把丧事办了,再慢慢寻它的蛛丝马迹,这事包在我的身上。要紧的是苦胆湾的神气不能倒了,精气不能散了,咱高等小学是一茬茬出人哩,这一块真正是咱的指望,吃屎喝尿也不能误了学校。”孙庆吉说:“孙校长没有死,他咋能死哩?我雨生叫瞎锤子害了,瞎锤子到了哪里哪里流脓,这怎么能怨孙校长?我给老婆说了,就是再抱养个儿子我还信服孙校长!我今日言明:为了村里的事,臭臭花鼓子该唱我还要唱哩!” 
大家说得伤情,想得长远,苦胆湾人的宽厚与执著不是这几个人能代表的,但这几个人在情理上的明白又没有孙老者那一把胡子灿亮。 
孙老者已不再流泪,他也无须别人安慰,他依旧想的是村里的事。他沉着声说:“人死了只有埋了,公事上他没做完的事大家接着做,学校是原来咋办现在还咋办。案子先搁着,风吹日久了也就化开了,老连长麻春芳就不要去打搅,他们是冯大人那个棋盘上的子儿,人家咋拨也由不得他们自己。埋人是孙家的事,村里学里不能摊派了一个麻钱儿一粒米,我也给家里人说了,不请龟兹唢呐不待客,孙取仁活着可以轰轰烈烈死了就叫他静悄悄地走……” 
孙家的灶房里,饶抱着三虎在烧火。一把一把的干蒿草喂进灶膛,轰儿轰儿的烈焰就映红了她的脸。无声的泪水滴在草灰里,三虎在妈妈怀里牙牙学语。铁绳和黑手来向饶辞别,一个叫姐一个叫妹,一声声里都藏着怪拗脾气。兄弟俩告诉饶,埋人的事他们不管了,他们卖了石门沟的一面坡,背上银元到漫川关的赌场当宝官呀,三虎你要自己经管好。 
三虎在妈的怀里一声声地学着叫:“大大,大,大大———”铁石心肠的铁绳和黑手挥泪而去,饶依旧坐在灶下烧火,俩兄弟从来到走她没说一句话,风箱杆在她手里缓慢抽动,“哼儿哼儿”的声音似在敲打着一种神秘的节奏…… 
金蟾穴下的孙家祖坟里,翠竹野菊的芬芳安慰着列宗列祖的魂灵,古柏老柳的历史记载着一个家族的兴衰。南北二山的秋叶红了,白花素香却铺满原野。上下州川的学校,老师领着学生,学生手捧白色纸花,一队队朝孙校长的墓地走来,没有龟兹唢呐祭灵,没有乐人锣鼓敲打,更没有炮仗枪鸣,连州河水也无声地流淌着,一切都静悄悄地垂着泪。 
这一排墓冢,从东往西,第一座是孙家老大孙承礼的,刺玫和迎春花的藤蔓密密实实地裹了他。紧挨着的是老四孙文谦团长,灿黄的野菊蓬勃出一种天国的烂漫。再挨着的就是老二孙取仁校长,他新筑的坟茔散发着黄土的清香。坟前,开阔的沙石空地呈现出秋雨洗涤的晶白。在并排长眠的三兄弟身后,一大片老坟笼在竹园里朦胧着往昔的岁月。 
前来送葬的学生们,在空地上站满了,在沙堰上站满了,在二台地上站满了,连河滩上也聚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花海中,孙校长的棺木缓缓滑进墓穴,学生们唱起了孙校长制定的校歌,往日的嘹亮变成漫天的啜泣,漫天的啜泣又变成号啕的哭喊,哭喊中猛然迸出更强劲的歌声——— 
歌声把南北二山粘合在一起,歌声把上下州川凝成铁的板块,歌声把一个文化先躯埋到人心深处: 
终南佳气郁九商, 
州河水泱泱; 
夙敷司徒教, 
世传芝草香, 
文明教化早宣扬。 
愿吾齐切磋, 
琢磨多思量, 
勤学毋怠荒。 
完成小学树国本, 
三民主义倡。 
看他日中学大学, 
深诣远造, 
履阶而升堂。 
同学齐欢唱, 
努力去担当, 
春风旭日各自强! 
墓门封死,坟堆拱起,帮忙的人散去,学生们也哭泣着排队离开。孙校长坟前,饶抱着三虎烧化最后一沓冥纸,老三挥着铁锨把冢土拍得平实。孙老者拄着水火棍颤巍巍赶来了,老三和饶赶紧过去相扶。孙老者甩手刨开,他脸上和砌大堰的麻石是一个颜色。 
孙老者在儿子的坟前正了衣冠,拱手抱了双拳,高高地举起,又和着身子弯腰鞠躬,如是者三!老三和饶哭叫着:“大大!大大!”大大瞧着坟头,仿佛那是一座庙堂。他说出一席话,声音肃敬而清楚:“我是给一个教书的先生行大礼,天地君师亲,五圣中的一圣,孔门里的尊者,我不行个礼心里愧疚啊!”最后一句,是他哭喊出来的,这是他丧子以来唯一的哭声,也是苦胆湾最后的哭声。 
这不是最后的哭声。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女孩跪倒在孙校长的坟前,磕一个头哭一声,磕一个头哭一声,声声喊着:“我的亲人哪!我的亲人哪!”头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坑又一个坑,小女孩也哭成了泪人儿,声声叫着:“爸呀!爸爸呀!” 
这是外地人的口音。老三和孙老者赶紧把她拉起来,饶一时头大如斗。
州河滩(19)
老三问:“请问大姐你从哪里来?”妇人哭泣着答:“从山西运城来,我是程掌柜的女儿程珍珠。我命苦啊,走了半月竟无缘相见。裕源堂破了产,我父亲过世,我来投奔取仁,我的夫君啊?” 
一家人当下抱成一团,墓堆前的团聚悲喜交集,老三改口叫着嫂嫂,又一一介绍了家里人。泣泪交流中,小女孩按照妈妈的指点,对着孙家人鞠一个躬叫一声:“爷爷!三爸!大妈!小弟!” 
孙老者泪眼望天,他在心里发出诘问:“天爷,你到底是有眼还是无眼啊!” 
一家人相搀相扶着回到老屋,饶又叫了琴和忍过来相见。程珍珠左手勾着右手在左胯处虚着,左右脚挨着踏了丁字,低头侧身屈一下双膝,依次拜了饶,拜了忍,拜了琴,又泪着眼对饶说:“好姐姐,您明媒正娶为大,容珍珠在您膝下苟活。”言毕又是一拜,转身对忍和琴说:“二位妹妹,请随时指教家规,珍珠唯要阿公安福。”之后趋前一步,朝老圈椅上的孙老者磕一个头,起立,倾身,左右手相勾了作一个拜,奴着声儿说:“感谢父亲收留,珍珠就是您的女儿了,珍珠愿意终生服侍您。” 
孙老者拄了水火棍颤着身子要起来,妯娌四人围上来劝了。孙老者说:“你和取仁的事,过去村里也曾有过传言,我是不曾信的。如今我的三个儿子相继亡故,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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